富弼在朝堂之上,双目微闭,同样的不发一言,那些与他交好的官员则是个个紧闭着嘴巴,生恐怕这件事情把自己的人牵扯进去。
富弼非常不解,为何文彥博要下死力保小皇子?难道他想做吕不韦?可是朝中有我富弼在,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你做吕相,又有司马牛这个祸害在,他岂能同意?老友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既然不知道老友在做什么,所以他干脆隐而不发,只要他不出手,其实就算是帮了老友一把。
欧阳修见到王安石不说话,便硬着头皮上前和稀泥,“为国议事,则公言廷争而无私。以此而言,臣为陛下贺。只是,议事乃议事,切莫做好勇斗狠,更莫要牵扯到大臣的家事中去。”
韩琦听完这句话差点一口老血吐到他脸上去,你这叫帮我?谁不知道你那一出子盗甥的丑闻?得了,您老还是哪凉快回哪呆着去吧。
韩琦这时生出了英雄末路的悲哀,满朝文武大臣中,居然有三分之一的支持小皇子,剩下三分一在观望,剩下的三分才是自己的人。他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富弼,真恨不得冲上前去看看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这些人都不知道,主少母壮,带来的危害有多大吗?尤其是这些年轻的御史们,有着年轻人的冲劲,一看到小皇子出生就嗷嗷叫着扑了上去,恨不得将小皇子扶上皇位才罢休。
想到这里,他大喊一声:“司马光、范镇!你二人莫非想做吕不韦不成?”气极之下,连字也不称呼了,直接称呼了俩人的名字。
司马光立刻高声说道:“陛下!臣司马光启奏,若是陛下能立小皇子为太子,光自愿降阶,去贫县做个县丞,”
范镇上前:“臣附议!”
吕诲上前:“臣附议!”
王珪上前:“臣附议!”
……
陆陆续续的竟是有许多大臣走出行列,自愿降阶的,那些还在观望的大臣们有一些犹犹豫豫的考虑着要不要上前,可是看到人数越来越多时,竟是生出了几分士大夫为知已而死的感觉,概然上前,要求附议。
就连富弼手下的人也有几个走出了队列,站在了附议的人群中。富弼只是嘴角微微勾了勾,没有任何的表情。
韩琦觉得自己也和皇太子一样的,要疯了。
其实韩琦一方有一个大杀器可以利用,可是没有人敢拿出来,那便是小皇子到底能不能存活……
在医疗非常不发达的宋代,死个把孩子就跟玩似的,甚至有人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突然去世了。越是宫里的,死的越多。
因为宫里压轧的太厉害了,这也是韩琦这一方立场这么坚定的原因。谁知道小皇子能不能活过六岁?哪怕就是能活过六岁谁知道能不能活过十二岁?要知道这两个岁数可是孩子的一大坎。
但是没人敢说!大家攻击对方可以,但是都很小心的不去碰触小皇子的地雷。大臣们都知道,仁宗想儿子快想疯了。眼见得五十四岁才得了一个儿子,正是高兴的时候,哪个不开眼的在朝堂上来一句,“你那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六岁呢,你就是立他为太子,将来不是还得重立赵曙吗?”仁宗管保会被气的张牙舞爪,不说要你命吧,最少一个流放是少不了的。
韩琦觉得有些无计可施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山陵崩
八月末,秋风裹卷着菊花的香气吹过了东京城上空,京城中的男女老幼相携着往皇家菊园里看花,人人脸上幸福之色溢于言表。圣人有了后代,这乃是普天下同庆的好事,所以许多人路过宣德楼时,都会举手加额朝皇宫方向行大礼。
仁宗将朝中的宰执们和两制官司,以及谏院中的司马光和吕诲等召到了福庆殿中,数个翰林知待诏和修起居注官员的身旁摆好了笔墨纸砚。
众臣看到仁宗摆出这个驾式,便知道他心中有了决断。
经年风霜已染白了仁宗的两鬓,他坐在朱漆明金龙床之中,身着朱红色广袖童子攀花纹常服,双眉微垂,眉心有两三道川字纹,像是在蹙眉叹息。
内侍们鱼贯的持着银汤瓶来给众位大臣上茶,汤瓶中水汽蒸腾,茶盏瞬间模糊了起来。大臣们都无心饮茶,只是默默注视着茶盏中的水汽。
“众卿,皇子事,当如何?”仁宗轻轻将手叠放在腿上,左手握住了右手的大拇指。王大内侍瞄了一眼,已然知道,圣人非常紧张,只有他在紧张的时候才会这样。
韩琦站起说道:“已有皇太子,岂能再立?无错而废,将来皇太子将如何?陛下,三思呀!”
他语气凄厉,声彻福庆殿内外,闻者无不变色。
仁宗默然……
司马光站起道:“陛下,若是不立小皇子,将来小皇子当如何?陛下,也请你三思。”
余下的人,看着这两人交锋,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话的,都微垂着双目,似在苦苦思索。
“太子仁智,中外皆知,无故而废,这实是奸人之谋,挑唆陛下与皇太子之间的父子亲情。”韩琦道。
“那小皇子当如何?有父却不能祭祀,有家却不能回,以后只能在封地上渡过余生吗?”仁宗的眉头挑了挑,显然司马光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心窝。
仁宗又问,“几位卿家,何故不发一言?”
这时,富弼忍不住了,站起来直言道:“立谁为太子,谁承继大统,乃陛下家事,何须我等置喙?”说完之后深揖一礼复又坐下,依旧如老僧入定般,气定神闲。
曾公亮挑挑眉毛,诧异的看了一眼富弼。仁宗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一丝喜色。
韩琦却是面如死灰。
九月初三又到了小朝会的时间,仁宗正准备去垂拱殿听政,突然之间昏厥不起。王大内侍禁止任何人接近仁宗,命令小黄门去请了太医来替仁宗诊脉,又命令自己的干儿子率领了黄门内侍将苗贤妃的阁居团团围住,不许放一个人进去。
强灌了药后,仁宗才悠悠醒转,拉着王大内侍的手说道:“务滋,请皇后,请文彥博来……”
王大内侍垂泪应道:“奴婢即刻派人去请皇后,只是潞国公尚在洛阳丁忧。”
仁宗“哦”了一声,又闭上了双眼。
不一会,宰执们结伴来到,看到仁宗面如金纸,王大内侍坐在一旁暗自垂泪,以为帝已上仙了。富弼‘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踉跄着就要往前去生生的忍住了身形。
仁宗又缓缓张开双目,注视了一眼他的宰执大臣,艰难的说道:“立诏!”
次日,数道诏书飞出宫外。
苗贤妃生皇子有功,被立为贵妃。她阁居中的俞昭仪今年年初刚刚从充仪升了昭仪,又跟着升了两级成为了修媛。
废赵曙皇太子称号,废赵曙之名,恢复旧名赵宗实。令其即刻迁出东宫,又将东宫改为庆宁宫,为太子居所。
赐赵宗实知大宗正,协理宗族事务,其子各封为国公。
特封温成皇后张氏第八妹由才人升两级为捷妤,凡宫中嫔妃各升一级。
小皇子赐名为顼,即日立为皇太子。
苗贤妃兄弟因内闱不修,有失德之事,被贬出京外,任沧州县令,无诏不得归京。
凡宫中未曾受宠幸的宫女,以后必须放归民间,任其自行婚配。
五日后,一脸风霜的文彥博顾不得休息,到了京城立刻叩宫求见。
没人知道仁宗拉着文彥博谈了什么,然而他一脸担忧的进去,却是一脸凄惶之色的出来。
袖子里隐隐约约露出一角金黄色的诏书……
又过得几日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仁宗再度在福庆殿召见官员,两府官员们这时在大庆殿中设醮祈福,数位大臣执宿于大殿西庑,闻听召唤急忙晋见。
仁宗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加消瘦了些,说话也非常的吃力,需要依靠在皇后和苗贤妃的身上才能勉强坐着。
“怎不见小皇子?”文彥博突然发现小皇子没有出现,立刻问道。
仁宗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是我不让他来,他刚刚出生,最是闻不得药味,若是染了病症……”后面的话却是没有说。
“卿家们陪我最少的也有五年了吧……”仁宗的目光在几位执政大臣的脸上掠过,浮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司马光伏地不起,哭泣道:“今上之德,如日月之辉,恭己无为,宽仁明圣,四海雍熙,八荒平静,士农乐业,文武忠良……”
富弼垂泪道:“四十二年于兹,可谓海内大治矣。”
曾公亮泣道:“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
“太子日后文有诸君,武有狄青,吾慰矣。”仁宗深吸一口气,脸颊上浮现出两坨不自然的红色。
众位大臣看的明白,这是回光返照。文彥博轻声问道:“陛下可要狄青来见?”
这些年狄青在京中避祸,深居简出,从不与朝中任何人来往,哪怕就是他以前部下也不敢和他们见面。日子虽然过得郁闷,可是却没有性命之忧,所以到现在依旧精神很好。
得知仁宗生病的消息,他很想叩宫求见,可惜他现在只是一个被边缘化的武将,根本就没资格入宫。
仁宗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见狄青,他算是明白了,自己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对狄青的喜爱,给这位武将带来的就是巨大的伤害。所以保护狄青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召见,不问候,不想起……
“皇后与贵妃无辅弼之材,日后太子还需得诸君多加提点。”仁宗又道。
给文彥博、富弼、韩琦、曾公亮加上了太子太傅的头衔,令他们以后尽心辅佐太子,保大宋朝万代江山。
数位大臣垂泪应下了。
“令狄青领枢密副使,节制河北三路兵马。”仁宗的手指颤抖着在地图上指了指西夏和辽国。
“新大陆?”仁宗的眼中透过无限的希望和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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