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流裳再次陷入了沉默,膝盖已痛至麻木,隐于袖中的小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闭上眼,泪水不可抑制的溢出眼睑,心里有一个声音同样问着她,他是谁?
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彻底的忘记那个带给她痛苦的男人,可她竟是记得如此清晰。
“皇上……”
正当两人陷入僵持中时,一身大红色金丝绣牡丹花宫装的女子推门而入,一张皎如秋月的面容与跪着的慕流裳的脸如出一辙,却是完全不同的气韵,那精心描绘的翦水双瞳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使她更平添了一份楚楚动人。
淡雅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慕流云步幅摇曳的走了进来,在欧阳忆潇不动声色的注视下,跪在了脸色苍白的慕流裳身边,柔柔的开口道:“臣妾恳请皇上宽恕姐姐,让姐姐生下那个孩子。”
此话一出,欧阳忆潇不由一愣,慢慢直起身,目光复杂的看着慕流云,那一向明艳动人的小脸上有着脂粉掩不去的憔悴,他心中不忍,却在眼角的余光扫过慕流裳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时,怒气再次上涌。
只是,还不及他开口,便又被慕流云甜软的声音遏止,“皇上,臣妾自幼便失去了母亲,长姐如母,臣妾不想连姐姐也失去,求皇上……给姐姐一次机会,好不好?”
机会?欧阳忆潇冷嗤一声,转眸望向咬唇不语的慕流裳,视线触及她被鲜血染透的襦裙,这才意识到,她是跪在碎瓷片上,怕是那层层纱缕覆盖下的膝盖已是血肉模糊了。
他心里莫名烦躁起来,十指的骨节握得咯吱作响,强忍着想一掌拍死她的冲动,冷冷的启唇:“朕再问你一遍,你是宁死也不愿拿掉那个孽种么?”
慕流裳抬眸直视着满眼寒意的帝王,体内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除了点头以外,她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冷汗浸湿了里衣,膝上传来锥心的疼痛,若是可以选择,她真的好想就此解脱,可她舍不得,也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带着屈辱死去,更不愿自己的孩子就这样陪着她离开这个世界……
“你……”欧阳忆潇大手蓦地扬起,眼见就要掌掴她的脸颊,却硬生生地凌空顿住,衣摆也同时被一只素白的小手揪住,“皇上不要……”
慕流云忍不住哭了起来,泣声哀求道:“姐姐并非有意违逆皇上的意思,只是,姐姐生来体弱,刻意拿掉孩子,会要了她的命的……臣妾求皇上……求皇上不要再为难姐姐……”
“云儿……”欧阳忆潇反握住慕流云莹白细嫩的小手,顺势将她扶起,揉入怀里,“你当她是姐姐,可她却从未将你视为妹妹,就算你把心掏给她,她也不会感激你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不离那个虚弱却依旧倔强的女人,他试图在她苍白若纸的小脸上,寻到哪怕只是一丝的悔恨。
可他终是失望了,两年来,她从不为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的解释,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她惯有的沉默,一点点击碎他所有的容忍。
“云儿不要姐姐的感激,云儿只要姐姐活着,皇上……”慕流云用力撑开男人宽厚的怀抱,仰头渴盼的望着他,“你说过,无论云儿想要什么,你都会应允云儿的,皇上忘记了么?”
欧阳忆潇有片刻的迟疑,随即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无奈的叹了口气,“朕没有忘记对你的承诺。”
他揽着她因抽泣而微微有些颤动的肩膀,一同面向跪着的女人,语气又变的冰寒冷厉,“你和你腹中那个孽种的命,朕先留着,但你给朕记住,这是你欠云儿的,永生永世都休要忘记!”
慕流裳抬眸看了眼相拥而立的帝妃二人,艰难的动了动跪得有些僵直的身体,重重的磕了个响头,“臣妾……谢皇上,谢……云贵妃……”她的声音嘶哑而空洞,体力也已撑到极限。
布满冷汗的额头紧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她的唇角有殷红的血水渗出,而她已没有力气再去掩饰。
累,真的好累,疼,心比着身更加疼痛。
永生永世都休要忘记?
他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可她欠慕流云的,早已还清。
名位,清誉,甚至是生命,她都可以不要,但她要这个孩子,没有人可以夺走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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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祥之人
“你还真是个淫。荡下贱的女人!”讽刺的话语传入耳中。
慕流裳倏然抬头,这才意识到,那对恩爱的帝妃早已相携离去,空荡的殿堂里回旋着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声音。
手撑着地面,她努力站起身,扶着桌沿想要走回卧室,然那个声音的主人却并不打算轻易的放过她,“看来,你是愈发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了!”
冷风袭来,眨眼间,她面前的路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瞬间攫住她已被欧阳忆潇捏的青紫的下颌。
那人挑着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冷睨着她苍白的小脸,邪佞的薄唇绽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出口的话语更是让人羞愤不已,“外表这般冰清玉洁,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慕流裳,你还真是糟蹋了这副好皮囊!”
荡。妇?原来,在所有人的眼中,她慕流裳真的是如此不堪的女人。
“既是如此,就请王爷莫再招惹本宫,即便本宫与云贵妃有着相似的容貌,本宫也不是她……”
“凭你也配与她相提并论?!”
欧阳子辰不禁怒上心头,大手一挥,慕流裳本就羸弱不堪的身体再次摔落在地上,而她也懒于起身,只是无力的靠在桌沿处,嘲讽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欧阳子辰居高俯视着她,暂压下不断上涌的怒火,这个女人害死了他最亲的妹妹,又一再的让他心爱的女人为她伤神,他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她偏生又是流云的姐姐,让他一再的对她心软。
“本宫笑你的痴,笑你的傻,笑你为慕流云鞍前马后,做尽一切,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心!”慕流裳毫不畏惧的迎上他阴鸷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不那么颤抖,“她是皇上的女人,就算你穷尽一生,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她话音一落,本是处在盛怒中的男人却出人意料的敛去了身上的戾气,那张阴柔绝美的俊颜更加妖冶邪魅。
他抬手,温柔的拭去她唇角残留的血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那你便睁大眼睛瞧着,看看本王是如何从欧阳忆潇手中拿回原本属于本王的东西的!”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只是在强装镇定,她是想用激将法逼他就范,那他便让她多活些日子又何妨,反正他多的是时间折磨她。
听他如此说,慕流裳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平静,“王爷好走,本宫不送。”她的声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喜怒。
欧阳子辰微凉的指尖掠过她苍白却细嫩的脸颊,状似好心的提醒道:“当心你肚子里的那块肉,皇兄只是暂时放过他,难保今日的事,不会再次发生!”说完,也不等她有所反应,他便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已。
慕流裳呆呆的望着欧阳子辰消失的方向,甚至是忘记了身体的不适与疼痛。
他离去的身影与那夜何其相似,可他没有碰她,只是用极尽卑劣的手段毁了她的清誉,让她坐实了不贞不忠的恶名。
她知道他恨她,原因很简单,是她害死了嫂嫂,那个全天下最高贵,美丽,善良的紫竹公主,那个哥哥用尽生命去爱着的女子。
她清晰的记得嫂嫂死时痛苦的样子,那张举世无双的绝美容颜,被药物腐蚀狰狞可怕,她也忘不了哥哥绝望的眼神,那是她继娘亲死后又一个噩梦。
也再次应证了她不详的事实,所有疼爱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她不怨父亲的冷漠,不怪哥哥的疏远,独自承受命运带给她的种种不公,即便是老死深宫,她也不奢求能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宠爱。
可如今这混乱的情形,却是她始料未及的,让她惶恐不安,却又隐隐期盼着这个真正与她骨血相连的孩子……
“娘娘……”刚刚步入殿中的洛凝梅哽咽的唤着目光呆滞而茫然的女子,看着她满身的血迹和摔碎的药碗,她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慕流裳抬眸看了眼面前的丫头,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迹和一道道琉璃护甲划过的伤痕,应是刚刚被人掌掴留下的。
“疼吗?”慕流裳轻触她红肿的脸颊,终是卸下了淡漠的伪装。
洛凝梅摇了摇头,哭红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有些泣不成声地说:“奴婢不疼,娘娘……是奴婢没用,才让婉贵人嗅到了端倪,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该死……”
是婉贵人么?那个空有美貌的女人何时有这么洞察秋毫的能力了?
“不关你的事,只是一个早晚罢了。”慕流裳撑着她的手臂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步幅不稳的向着内室走去,临了又不温不怒的说了一句话,“也不必去忌恨婉贵人。”
那个女人怕是活不久了,捅破了皇家的丑闻,带给她的不是扶摇直上,而是灭顶的灾难,这便是宫里惯有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
☆、临盆在即
安静清冷的卧室里,慕流裳一针一线耐心的缝制着手中的小衣服,眼睛蓦地有些酸涩,紧接着指上便传来一阵刺痛。
她无奈的放下手中的东西,轻吮着指尖上的殷红,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已高高隆起的小腹,已是七个多月的身孕了,这段日子以来,无论是汤药还是饮食,她都格外的小心,生怕会出一点差错。
现在,她就更是紧张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无意外,不出一个月,孩子便要出世了。
她知道不足月的孩子成活的几率很渺茫,更何况,她还是个不祥的母亲,她好怕自己辛苦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