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又抽出第二层抽屉说:“这是兰大姑娘从前的嫁妆,让我带来给姑娘。她说,她对不住姑娘,让姑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阮兰的嫁妆自然比阮碧的首饰强多了,赤金手镯,翡翠头面,下面还压着几张纸,阮碧拿出来看了看,是几张京郊的田地,约莫有个三百来亩。
郑嬷嬷又抽出最后一个抽屉,顿时一片金光耀耀,把阮碧的眼睛都闪着了。她用手遮住,等眼睛习惯光线后再看,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好多金条,粗粗估算,大概是个二百两。
“这是老夫人的私房,想让你帮她收着,她说,如今她只信任姑娘一个人。”
“妈妈,到底出了什么事?”
“别提了,姑娘,别提了。”郑嬷嬷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眼眶也红了,“前些日子,咱们大老爷被罢官了,打那以后,咱们府就乱成一团了。先跟二姑娘议亲的几个官员纷纷取回了庚帖,而后三老爷说大夫人中饱私囊,要求查账分家,二夫人也跟着一起闹。后来扬州郭家的舅老爷来了,指着大老爷的鼻子说他见死不救,还要二夫人跟二老爷和离。。。。。。还有那个柳絮,姑娘记得不?就是原先林姨娘屋里的丫鬟,后来做了大老爷姬妾的,她到衙门里告林姨娘心狠手辣,残害她腹中骨肉,闹得一帮街坊全来看热闹,说咱们什么狗屁诗礼世家,分明就是男盗女娼,欺名盗世。那些丫鬟仆妇,但凡有点家底的,都主动求去了。前两日,还有两个小厮半夜盗了大老爷书房里的书画古董跑了。。。。。。”
阮碧听得目瞪口呆,这才几个月的时间,阮府就折腾成这般模样了。
“。。。。。。老夫人气得都吐了血,还得硬撑这不让别人看出来。后来她实在没有办法了,亲自到晋王府求见晋王,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晋王就答应把我送到姑娘身边——原本老夫人是打算把兰大姑娘送到姑娘身边的,兰大姑娘不肯,说要陪着老夫人,哪里都不去。”
原来如此,阮碧看着黑漆描金文具箱,心里微微悲哀,所谓的百年清流世家,居然烂到骨子里,一有风吹草动,大家想的不是如何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而是各凭手段谋取利益。
郑嬷嬷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件递给阮碧说:“这四姑娘从宫里给你写的信。”
阮碧接过,抽出信笺看着,信里密密麻麻地写了朝堂动态还有她的处境,不过归结起来只有一句——沈相、延平侯府、太后联手了。
果然,晋王不是无缘无故来的。
果然,余庆也不是无缘无故求娶冬雪的。
她的生死也许是在京城那些大人们明面上或暗地里达成了协议,而京西阮府的轰然倒塌才能稍减他们的愤恨。虽然这个百年世家早就烂了根基,但无疑自己也是推波助澜的其中一个。
这纷纷扰扰,自己便是走到天边也摆脱不了。
晋王把郑嬷嬷等人送过来,在暗示她的处境,也在暗示他的立场。而老夫人把私房钱送过来,固然是如今只有她这里最安全,其实也是告诉她,不要忘记她是阮五姑娘。身为阮氏一员,即使这个家族摧枯拉朽地倒塌了,她也要再支撑起一个。
阮碧嘴角闪过一丝笑,示意冬雪把郑嬷嬷带下去休息,磨好墨铺开纸,开始写信。
过了一会儿,冬雪回来了,有点担忧地看着她问:“姑娘在给四姑娘回信?”
“不,是给二姐姐。”
第12章 计出千里
二姑娘又把信看了一遍,还是震惊不已,扶着桌几缓缓坐下。
外头,大夫人正在训斥林姨娘,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昨天不是同你说过吗?且缓上两天。都什么时候了,家轲的学业再重要,能重要过老爷的前程吗?如今府里乱成这样子,没指望你帮上什么,也别再添乱子。”
也不知道林姨娘低声分辩了什么,大夫人又说:“二十两银子是不算什么,孝敬师长也应该的。但是凡事有个轻重缓急,老爷正在为复职的事奔波,明面暗处要花钱的地方多着,这季的佃租还没有收回来了。府里二百来张口都等着吃饭,每日都是几十两银子的花销。孰轻孰重,你也自个儿掂量掂量。”
林姨娘又细声分辩几句。
大夫人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别拿四丫头来说事,当个修仪有什么了不起?说起来,这回老爷罢官跟她有着莫大的干系。身为女子,最紧要的是谦虚忍让,待人恭敬。也不知道她是跟哪个没皮没脸的学的,就知道争宠献媚,也不看看。谢贵妃生有皇长子,地位之稳固,岂她能撼动?如今倒好,没吃到鱼,惹来一身腥臭,把咱们一大家子都给连累了。”
大概是林姨娘还想说什么,她又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便是她将来真有造化,成了四妃之一,又如何?宣命诰封也轮不到你。你想她好,便严谨律己,莫再招惹是非。上回柳絮告你一事,你还没长记性。说到那回,若不是咱们给衙门里封了二百两银子,那有这么快了结的?这钱就这么用出去,你倒是说我舍得舍不得花银子在你们母子身上?”
外头终于没有了声息。
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夫人走进里屋,眉间依然挂着一丝愠色,先拿起桌几上放着的茶水先喝了一大口,斜二姑娘一眼,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呆坐着?不是告诉你回去拾掇拾掇吗?”
二姑娘抬起眼皮看着她,哀求地说:“娘,我不想去舅舅家。”
“别再使小性子了。”大夫人没好声气地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家里如今乱七八糟的,我分不出神照看你。你去舅舅家小住一阵子,等事情了结再回来。”
“我不需要你照看。”
大夫人瞅着她一会儿,叹口气说:“你舅舅说了,他世交家里有个儿子,与你年岁相仿,祖上曾任过三品的枢密直学士,也算是累世官宦之家,门第品貌都配得上你……”
二姑娘垂下头,心里了然。
这才是母亲送自己到涿州舅舅家的用意,只因为在京城里,她再难谋到一桩好婚事,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出京城,赶紧去外地寻门稳妥的亲事定下来,想到自己说亲的人家,从延平侯府到定国公府,再到一般京官,再到祖上任过三品京官——都不知道是哪一代祖上,心里说不清楚是好笑还是悲哀。
“快去收拾吧,别胡思乱想了。”大夫人推了她一把,二姑娘跟着一动,手里捏着信笺窸窣几声,大夫人这才注意到信笺,问:“谁的来信?方才不曾听你提起。”
“五妹妹。”
大夫人一怔,赶紧抽过信笺看着,随即脸色大变,迭声说:“疯子,疯子,她真是疯了。”转眸看着低眉垂眸的二姑娘说,“你不会真的照她说的去做吧?”
二姑娘不说话,手指扯着衣角。
“你可千万别听她的,她是要害死你,这个怎么自利的丫头,把咱们一大家子害惨了还不够,还要害你。”大夫人说着,愤怒地把信撕个粉碎,犹觉得心里不踏实,高声大喊,“宝丽,拿个火盆子进来。”
宝丽端了火盆子进来,大夫人把碎纸扔进盆子,直到它烧成灰,这才放心地吁出一口气,示意宝丽下去。对二姑娘说:“她就是个害人精,若非她勾引晋王,让太后迁怒于我们家。又如何会害你父亲罢官呢?如今她就使阴谋害你,你千万别听她的。”
二姑娘默然片刻,问:“娘,咱们家就要倒了,对不对?”
大夫人犹豫一下,说:“别胡说八道,咱们家可是跟着太宗皇帝立过汗马功劳,累代相传,出过多少一品二品大员文坛领袖,岂是无缘无故,说倒就倒的?便是太后想倒咱们家,也得先探探京城百姓的口风。”
“娘,你就别蒙我了,咱们在京城百姓的嘴巴里早臭了。柳絮告林姨娘残害她腹中骨肉时,外头传的都是什么话?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狗屁的诗礼名门,污秽的清流世家……”二姑娘嘲讽地哼了一声说,“娘,我知道,咱们要倒了。如今小厮跑的跑,丫鬟走的走,但凡长眼睛的谁看不出来呀?连跟祖母相交几十年的东平侯夫人都不再上门了。”
“那还不是怪五丫头,那么好的一桩亲事她不要,偏要去勾搭晋王。让惠文长公主颜面扫地,东平侯夫人与她关系最是要好,又是媒人,自然也跟着怨恨咱们了。她倒好,惹了事一跑了之,有晋王撑腰,在外头自在过日子,可怜咱们这一干人陷进水深火热里。”
“对,娘,她有晋王撑腰,她如今还有新的身份,便是咱们家倒了,也伤不到她分毫,最多不过玉虚观那个西贝货出来顶罪。”顿了顿,二姑娘说,“她原本是不需要趟这淌浑水的,可是她还是插足了。”
“她这般惺惺作态,你就相信了她?”
“我只是觉得她说的不是不可行。”二姑娘眼睛涌起热泪说,“娘,我不想离开京城,我也不想去舅舅家,我到时候不想咱们家倒了,所以,娘,我要试一下,你别拦着我。”说罢,抹抹眼泪,站了起来,拿着阮碧随信送回来的一盒香粉就往外走。
大夫人张张嘴,终于没有叫出声。
回到韶华院,二姑娘在卧房里思索了一会儿,才扬声叫进春云问:“虎妞哪里去了?”
“在院子里睡懒觉呢。”
“把它抱进来吧。”
春云答应一声,很快地去院子里把太阳底下睡觉的虎妞抱了进来。
二姑娘接过,说:“你出去吧,把门关上。”
春云微微诧异,还是把门关上,到外间桌边坐着,顺手拿起女红做着。
春柳凑过来低声说:“姑娘方才哭过,眼睛红红的。”
春云嘘了一声,说:“小心让她听到了,又要骂你一顿。”
春柳叹口气说:“自打老爷罢官后,她成日里忽睛忽阴,动辙就打骂咱们,这日子可真难过。要不是我父母都没有了。回到家里也只会被兄长随便嫁人,我才不愿意再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