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阮修仪迁回关雎宫、阮碧留居慈宁宫的消息便传到了永华宫,谢贵妃正在喝参汤,顿时呛住了,咳嗽连连,抚着胸口说:“这个阮五真是阴魂不散,竟然又让她得逞了。”
万姑姑轻拍她后背,说:“娘娘,身体要紧,再大的事情都要等出了月子再说。”
“太后留她在宫里,又准她自由行走,分明是想让她助阮修仪夺回官家之心,以绝北戎妖女之后患。以阮五之才智,加上阮修仪之美貌,等我出月子只怕再无立身之地。”谢贵妃摇摇头说,“万姑姑,你让陆平即刻出宫一趟,去延平侯府面见侯爷,让他从速联系相好官员,上疏催促陛下早日恩准北戎和亲一事。”
接下去几日,雪花般的奏章递进御书房。
朝堂上,众多大臣数番进言,极言大周北戎和亲之利弊——十万骏马的聘礼,嫁一个非宗室女儿,如何看都是有利于大周,有利于社稷,有利于民生。被轮番轰炸的皇帝不胜其烦,于七月初六那日松了口。
没过多久,便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北戎使馆。
敦律耶哈哈大笑着说:“柴昰,酒囊饭袋而已。”
梅达也跟着哈哈大笑。“还是咱们汗王厉害,知道这汉人最喜欢窝里斗,成天嘴上说着仁义孝忠信,只要给他们丁点好处,便连父母都丢了,昧着良心能将黑说成白的。”
“是呀。不知道柴晞知道后,会有何感想?他在前方浴血征战,开辟疆土。皇帝和大臣们将他心爱的女人给卖掉了。”
“只怕要呕血三升。”
两人相视大笑。
笑罢,敦律耶躇踌满志地说:“只要除掉柴晞,柴昰不足为虑,这花花江山定入咱们之手。”
梅达拱手说:“到时候将军封侯拜相,名垂青史。”
“别无他求,只希望汗王到时候能将柴昰的阮修仪赏给我。”自打宫里见过一面四姑娘,敦律耶心里就惦记上了。
正说着,一名随从急冲冲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名贴。
“何人名贴?”
“定国公府顾小白,邀请将军明日一起到西郊围场狩猎。”
梅达皱眉说:“听闻顾小白暗恋阮五,这回狩猎只怕有诈。”
敦律耶轻蔑地说:“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何足为惧?他若使诈,定叫他哭爹喊娘,恨自己投错了娘胎。”
第二日,七月初七,乞巧节,天气异常炎热。
敦律耶大早起来,带着随从到京城西边的西郊皇家围场,远远就看到顾小白和潘舜美等几个世家子弟骑马斜倚着围场的栅栏里,一身锦衣,玉佩香袋,样样不落。敦律耶不由地笑出声来说:“一身脂粉气,大周,也就是柴晞像个男人。”说罢,拍马过去。
寒暄一番后,顾小白说:“听闻敦律耶将军骑射双绝,今日不如比试一番?”
敦律耶爽快地说:“如何比试?尽管说来。”
顾小白抽出一支箭直直地射在地上,说:“以箭影为准,午正在此集合,猎物多者为胜,彩头为一匹乌骓。”说罢,拍拍手,安平牵一头黑马过来。黑马毛皮油亮,神态卓然,一看就知道是匹千里马,一干人等都是爱马人士,个个蠢蠢欲动。便是敦律耶见多骏马,也是心里痒痒的。
当即散开,带着各自的随从往草深林密处去。刚开始敦律耶还颇为小心谨慎,渐渐猎得兴起,便把安慰丢到脑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追着一头豹子,忽然听到锐利的破空声,深知有人偷袭,忙伏下身子钻进马肚子下。不想这只箭并非冲他而来,实则冲马屁股而来。
马中了一箭,痛的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就跑。敦律耶久经沙场,自然沉着冷静,待它跑到平地草多处,不慌不忙地踢掉脚蹬子,落到地上,打几个滚消了势,正想站起来,又听破空声,忙抽出匕首,寻着风声看过去,只见三支箭首尾相接,矢如流星地飞了过来。心知不妙,原地打滚,躲过了第一支和第二支,第三支却再也躲不过,“噗”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扎在小腿上。
小腿受伤,行动不便,敦律耶知道命将休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看着箭飞来的方向。只是枝叶晃动,顾小白拨开草丛拍马过来,一身劲装,若不细看,跟草木一般无二。
与敦律耶默默对视一会儿,顾小白拔箭、张弓、瞄准,一气呵成。
“为你表哥的女人值得吗?”
顾小白神情不变,说:“你错了,我是为了表哥,为了大周。”
“杀了我,你也难逃一死。”
“笑话。”顾小白冷笑一声说,“我爷爷是定国公,我奶奶是惠文大长公主,我姨妈是皇太后,我表哥是皇帝,杀你一个区区戎敌,难道还会要我命来偿还?”
“放了我,我保证说服皇帝将阮五姑娘嫁给你。”
“废话真多,说什么北戎大将,竟然如此怕死。”顾小白轻蔑地勾勾嘴角,松开手指,箭离弦而去,射入敦律耶的胸膛,他抚着胸口缓缓倒下。
顾小白翻身下马,正准备去探探他的鼻息,急促的马蹄声渐近,草木簌簌晃动,还有惊慌的叫唤声:“将军,将军。”知道
是敦律耶的手下来了,忙重新上马,分开草木跑了。
一口气跑到围场门口,潘舜美等人都回来了。看到他马上一只猎物都没有,都笑着说:“真是稀罕,小白今日要交白卷?”
顾小白说:“只猎杀了敦律耶。”
笑容僵在脸上,一干世家少年面面相觑,片刻,潘舜美说:“小白,你别诈我们。”
“不曾诈你们,果真杀了。你们不相信在这里候着,一会儿他手下就抬着尸体过来了。”顾小白若有其事地拍马往外走,“我得走了。”
潘舜美又是一愣,问:“小白要去哪里?”
“去交趾国找表哥。”话犹飘在半空,顾小白已奔出三丈之远。潘舜美等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远远地看到北戎人抬着一人过来,心知顾小白没有说谎,吓得一哄而散。
晌午,消息传回京城,满朝轰动,官家大怒,当即晕厥。
史官一五一十地将它记进大周正史里:“嘉平七年七月初七,定国公嫡孙顾小白,以狩猎为名,诱杀北戎使臣敦律耶,帝震怒,晕厥三日。北戎副使扶柩归国,和谈遂断。”至于,皇帝晕厥的真实原因是纵欲过度、气虚两亏,为避尊者讳,就没有必要记录在史了。
第29章桂月宫变
七月十七日,敦律耶的灵柩从沙河城出关,敦律耶率领的摩那部当夜奇袭沙河城,三日后沙河城破,烧杀掳掠,惨绝人寰。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动,方知道北戎蓄意已久。果然随后,蓟奴里亲率四十万大军以替敦律耶报仇为名,兵分三路,从延州、宁化、兴平三地进攻。
延州失守,大将鲁明深战死,北戎西路军轻骑直入,兵分两路,一路围攻贝州,另一路从后方进攻宁化,宁化失守,大周西部门户洞开。蓟奴里亲率的北戎中路军与西路军汇合后,势如破竹,先取贝州,又得祈州,七月末,直扑盂州而来。
而威州仅离京城千里。
好在威州城墙坚固,守将也骁勇善战,坚守城池。
八百里加急战报如雪片一般飞到京城,无数马匹累死在驿路上,经略堂和勤政殿通宵达旦,人来人往。皇帝本来就身体亏空,听闻西北一干州府相继失守,忧思过重,身子迟迟不能好转。到八月,威州副将战死,战况越发危急,皇帝一边急召远征交趾国的晋王回防,一边积极准备御驾亲征,去威州前线督战。
只是由谁监国,一时委决不下。
晋王远征交趾国,皇帝的异母兄弟仅有赵王(五皇子)未曾参与当年夺嫡,但他一直当闲散王爷,沉迷于花鸟嬉戏,从不过问政事,在朝中既无威信也无人脉。皇叔韩王倒是在从前宣宗皇帝亲征时监国数年,政务娴熟,在大臣中也极有份量。就是太有份量了,交给他着实不放心。
争执三日,皇帝不顾众议,下旨由太后监国。自大周建国,皇帝离京,监国者非太子便是亲王,太后监国前所未闻,文武大臣腹诽不止,韩王忿恨不已,私下里骂:“竖子竟疑我至此。”
八月十二日,皇帝抱恙率领二十万禁军北上威州督战,京畿只留十万兵马。
八月十八日,太后圣寿。
南方、北方都是战火熊熊,江淮一带又因为粮食欠收,佃户无力交纳赋税,聚众闹事。太后无心过寿,但是文武大臣认为,礼义不可罢,规矩不可废,越是国事纷乱,越是动荡不安,尊者越应该平和举措,以安抚京畿民心。因此八月十八日,照例过千秋节。文武大臣、内外命妇、宗室子女,大早便进宫恭祝圣寿,进献各地寿礼,晌午太后赐宴看戏。
戏文演的是《薛仁贵三箭定天山》,而不是传统的《天宫寿》。白袍薛仁贵三箭射杀铁勒部首领,坑杀十三万降兵,铁勒九姓从此衰落,一厥不振。演薛仁贵的戏子唱腔雄厚,可谓是慷慨派昂,能使人汗毛颤颤。只是阮碧哪里听得进这种咿咿哑哑的戏文,以如厕为名,悄悄地退出西侧殿。到外头花木深秘密处坐着,阳光耀眼,但是并不炙热。她原本就有点体寒,晒到身上正舒服。
从七月初七到今日,一个多月,如同走马灯一样,让人应接不暇。
真没想到顾小白会大胆至斯,杀掉敦律耶。
不过说起来,大周估计也只有他这么胆大妄为,敢杀掉敦律耶。
当时她听说后,也是冒一身冷汗。虽说她怀疑蓟奴里有狼子野心,和谈是假,刺探大周军情朝政为实,但也只是怀疑与推测,并无十足把握。万一北戎真心想要和谈,一个稳定的西北边疆有利于大周社稷江山——至少,晋王远征交趾国期间,非常不合适在西北再辟战场。
起初,太后以为顾小白为了她杀掉敦律耶,一怒之下,又把她关进东殿绣阁。直到北戎攻占沙河,蓟奴里率四十万兵马南下,原本叛变的北方三部忽然又归顺于他,太后想起她之前的话,才又将她放了出来,却不准她出宫去——她能感觉到太后的矛盾,有时候想杀了她,有时候又不想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