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荣小白都坚持一个理念,那就是世事多变,人情无常,每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情都有其诞生的权利,错只错在当事人的预估能力太差。然而这一次,戴佳陈述的事情一共涵盖以下三个内容:第一,事情非常出乎意料;第二,他预估能力差得离谱;第三,他连当事人都不算。
荣小白继续做糖醋鱼,戴佳也仍然赖在旁边观看,小白心烦意乱,将她往外推,说,出去吧,和你那位帅哥聊天去。他抬头又撞见她半委屈半忿恨的眼神,心又软了下来,改口安慰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这里油烟大,你在这里看着会被呛着。
我不嘛,我闻闻香味。
小白给了她一个白眼,捏了一块脆排骨放在她嘴里,毫不客气地将她推了出去,砰地一声将薄板门关上。戴佳抬脚踢了一下门,嚼着脆排骨往客厅走去。小白握着铲子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锅里的油滴飞溅起来灼痛他的手背,他才从迷茫中解脱出来。他抓着那条可怜的鲤鱼,与它浑沌的双眼对视着,忽然觉得它微微张嘴的模样非常狰狞,仿佛要对他表达某个遗愿。他赶紧将那条鱼扔在盆里,心里仍然惊惶不安,于是又抓起几片菜叶盖在上面。
晚上六点小白终于将这顿晚餐端了出来,这个时刻让徐泽霖坐立不安,因为他不会做饭。虽然两人表面上相安无事,彬彬有礼,却又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警惕。能让徐泽霖自卑的时刻并不多,特别是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自卑,他决定先展示一下君子风范,说,没有想到你做菜手艺这么好,佩服。
小白保持谦虚的姿态,戴佳反而显得洋洋得意,仿佛受夸的人是她似的。她噘着嘴巴,满不在乎地说,这也叫手艺好,白痴都会做。
徐泽霖下意识地说,我就不会。他说完之后愣了好一会儿,暗骂自己的嘴贱,他连连干咳好几下才将这次尴尬掩饰掉。
荣小白将最后一盘菜端了上来,戴佳咬着筷子,望着桌上多出来的一份韭菜炒鸡蛋,疑惑地问道,小白,我的最爱,糖醋鲤鱼呢?这句话有意无意地一语双关,表面是问“我的最爱”是指后面的糖醋鲤鱼,却又可以指前面的小白。这个双关语被徐泽霖轻松捕捉到,他强装镇定地坐在一边,他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戴佳与荣小白的关系,开始怀疑这次来南京是一次自取其辱之旅。然而荣小白毫无察觉,他用筷子撬着啤酒瓶盖,说,明天再给你做就是了。
如果我明天就回南通呢?
小白淡淡地笑道,回就回嘛,临家饭店的大厨做出来的糖醋鲤鱼难道还没有我专业么?到时候戴老板您想吃什么只要手一招就行了。
戴佳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荣小白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极其陌生,一个极其熟悉,他们以后也许就要一直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一想到这个,就有一种站起来掀翻桌子的冲动,让所有人都别指望得到安生。他站起身,浅浅地呼了一口气,给他们面前的杯子倒满,掀桌子的冲动只是昙花一现。
三个人闷闷地吃完饭,一共喝了四瓶冰啤,其中三瓶半是戴佳与徐泽霖喝掉的。戴佳的确不太喜欢徐泽霖,但如今徐泽霖主动跑来探望,也算是远道之客,她应当以礼相待。徐泽霖七点半之前要去他父亲那边报道,吃了半碗米饭后就匆匆告辞。戴佳与小白将他送出门,坐回来继续吃饭,小白将杯子里的啤酒灌下去,说,你们相处得很不错嘛。
哦?这你都看得出来?
当然,如果交情一般的话肯定直接去外面摆一桌就是了,这种家宴一般只用来接待最亲密的人的。
戴佳原本准备辩解,转念又决定放弃,随他怎么想。她赌气地扔下筷子,起身走回房间,砰地一声将门甩上。她痛恨荣小白只顾阴阳怪气地攻击她,却丝毫不理解她的用心,她下厨做家宴并不是因为徐泽霖是怎样的身份,而是想向这个南通来的谈判代表展示她在南京的生存能力。只要南通那边知道她已经可以在经济生活上取得自主,就没有不再有掌握她命运的能力,而徐泽霖更不能以任何理由带她回去。她要向包括戴妈妈在内的那些人证明,她来南京绝对不只是出走,而是独立。
荣小白在外面敲门,说,佳,你确定明天要回去么?
她正气得无处宣泄,抓起脚上的一只凉拖,对着房门的方向砸了过去,一声闷响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在她手起鞋飞的瞬间小白刚好推门进来,那只单价四十元的小凉拖利索干脆地砸在他脑袋上。周星驰的电影里火云邪神说,天下武功,无坚不摧,惟快不破,戴佳这一记暗器生动地诠释了这个奥义。拖鞋的重量很小,但它的速度让小白一时间发懵,竟然眼前一黑,无数红的黑的蓝的紫的星星欢快地萦绕。他想抬手抓住什么东西,却又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身体瘫坐了下去。
戴佳原本准备丢另一只鞋,看见眼前的情景后惊慌失色,赤着脚跑了过来,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荣小白的后脑勺磕在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却又喊不出声来,只能狠狠地咬着牙,脚尖都绷直了。这种姿态让戴佳更加害怕,她在电影里看见演员临死后都是这样狰狞,而后吐一口气,全身瘫软,BIU地一声去了,她托着小白的后颈,使劲地摇晃,试图将他从未知的危险中挽救回来。她带着哭腔说,小白,你别吓我,这不好玩!
在她眼泪快流出来的时候,荣小白浅浅地吐了一口气,压着嗓子说,女神仙,你别摇我了好不好?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捂着后脑勺,一脸郁闷的样子,他缓过气来,抱怨道,有你这样的当女孩子的么?居然拿鞋子砸人,你当我是小布什总统么?
戴佳原本愧疚地蹲在旁边,听到他的责怪之后立即赖坐在地板上,委屈地说,我心情不好才这样的嘛,人家根本就不想回南通,你这个死人居然赶我走,活该挨打!再说,我哪知道一只鞋子能把你砸晕啊……
小白疑惑地盯着她,试探地问道,你不想回南通?
不想。
那你什么时候回?
戴佳侧着脑袋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下,说,和你一起回。
这一刻,荣小白仿佛听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歌声,内心的情绪如同一声高亢的尖叫直插云霄,他的血液都从全身各处涌向头顶,以致头晕眼花耳鸣手脚冰凉。他微微地扯了一下嘴角,权当是一个笑容,说,好。
什么东西好?
小白答不上来,他像被坏女孩调戏的孩子一样害羞地将脸撇向旁边。戴佳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低声说,不如你装病吧,这样我就有理由留下来,怎样?
第五十三章 不会砍价的顾客枉为上帝。
荣小白在撒谎界的成就不是非常卓越,与戴佳这个谎话大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但起码也算是一棵冉冉升起的新星。然而,这一次戴佳要他合谋欺骗的正是谎话大王的母亲,戴妈妈。他从小到大就一直领略着王母大人的厉害,她编织谎言的速度比编毛衣还快,每次他去她家门外喊戴佳出来玩,王母大人都拦在门口说她的宝贝女儿小染贵恙卧病在床或者去外婆家了,而她的身后,戴佳正在蹑手蹑脚地往外翻栅栏。
听到戴佳的建议之后,小白先是虎躯一震,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犹豫地说,这不太好吧?这可是在骗长辈呀,会天打五雷轰的。
戴佳掐了她一把,说,遭雷劈的那些是恶意的谎言,我们既又没有诋毁,又没有获利,更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是正宗的善意的谎言。
小白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只得暂且答应,心里却仍然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为虎作伥。他将多余的菜蒙上保鲜膜,心事重重地在厨房里清洗碗筷,而戴佳在隔壁的小浴室里洗澡,两边都水声哗哗的,倒是相映生辉。一刻钟之后,戴佳洗完澡出来,扒着厨房的门说,要我帮你洗碗不?
不用,快结束了,谢谢。
不客气。
荣小白无可奈何地笑,他知道如果他不把满桌狼藉处理结束,戴佳万万不会从浴室里出来的。他无意地扭头望了她一眼,却一下子愣住了,戴佳居然穿戴得光芒四射的,最要命的是居然穿了过膝的黑丝袜。以往戴佳很少和其他女生一样赶时髦,流行离子烫时她去做卷发,流行斜刘海时她去扎马尾,流行烟熏妆时她干脆不化妆了,这一次居然破天荒地跟风了。
怎么样,好看么?她满脸期待。
小白点头,说,好看。
戴佳满意地笑,这是她上一次在夫子庙那边买的黑丝袜,好几次想穿出来都没有好意思,今天月黑风高,正是穿出去逛夜市的好机会。她试探地问道,今天晚上一起出去逛夜市吧,怎样?
荣小白木然地点头,心脏跳动的频率使他感觉几乎窒息,他们两人当初在放学的路上趴电器卖场橱窗外看六点整的美少女战士,水冰月变身时窈窕的身材一览无余,戴佳在外面又跳又叫,仿佛变身的是她本人似的。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如今美少女战士真的变身了,其能量之大令人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今天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日子,她不知道南通那边会有怎样的回应,但起码她成功展示了独立生存的能力。唯一让她感觉不痛快的是,荣小白在衣冠楚楚的徐泽霖面前显得有些邋遢,她不是没有审美观的傻子,这种对比不至于让她觉得有失颜面,至少也算得上一个瑕疵。她将荣小白拐到专卖店门口,说,进去换一身皮吧?
小白仰头望着电视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品牌名字,又望了望里面清一色的高档服装和漂亮店员,不由心生胆怯,拒绝道,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我出钱!
你今天抢了银行的?
她决定不再勉强,一个人不肯掏自己的钱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守财奴,但一个人不肯别人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这才是守财奴的最高境界。荣小白觉察到她的不悦,说,要不然我们去别的地方买吧,反正商标最后都要撕掉的。戴佳想想也对,于是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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