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忆苦落泪:“两个傻孩子……可我却这样想过。是我害了你们,让你们从小就活得这样辛苦,又让你们养成这样注定要吃苦的性格。我是天底下最差劲的父亲,只会拖累你们,从来没有给过你们任何东西……”
闻笙也哭了:“爸你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让我好难过。”
何忆苦擦擦眼泪,勉强一笑:“失态了,爸这么大年纪还在你们面前哭,很没用是吧?今晚不知怎么了,想起很多过去的事,心里太乱了。”
闻箫把手搭在父亲臂上:“那就不要想了,我们回屋吧。”
何忆苦点点头。姐弟俩陪父亲回房间。
回到房间里,何忆苦道:“你们回家去吧。”
闻笙道:“我们在这里陪夜吧,爸?”
何忆苦的眼神与往常都不同,异常地慈爱和忧伤,盯着他俩看了很久,柔声道:“也好,房里正好有一床多余的被子,你们就在这里陪我一夜吧。”
闻笙将被褥和席子在地上展开。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她和闻箫只好睡地上。
今天一天,实在折腾得够呛,一沾枕头,两人觉得困意上涌。朦胧中闻笙和闻箫感觉到父亲粗糙的手流连不舍地抚摸过他们的脸庞。很快地,沉沉睡去了。
那一夜睡得特别沉,连梦都没有做。闻笙醒来时,听到窗外鸟儿在吱喳喳地乱叫,一派自得其乐。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去看父亲,看到父亲在床上依然熟睡。
闻笙心想,爸爸病了一次,身体终究是大不如从前了,半生闲情,也都抛却。以前,他习惯早起散步或读书吹笛,很少睡到这样阳光灿烂的时候。
闻笙转身时在床边的小桌上看到一个空空的瓶子压着一个信封,旁边放着一双古旧的银戒指。闻笙随手拿起那两张纸。看了两行,脑袋嗡地一声白了,天旋地转。
她转身扑在床上哭叫道:“爸!爸!……”那张纸飘然落地。
闻箫从睡梦中被姐姐吵醒,睁开眼,那两张纸正飘在他脸上。
红豆生南国(下)
“闻笙,箫箫。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会很难过,但是爸爸已经考虑了很久,决定和你们告别。你们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没有我你们会过得更好。这么多年来,爸爸失去了妈妈,一个人辛苦挣扎,都是为了等你们两个长大。
现在,你们读了大学,爸爸也变成废人。终于到了该放手的时刻。爸爸可以放心地去找你们妈妈了。
不要为爸爸难过,要为我高兴。你们妈妈走后,我一直很伤心,根本无心再去看这个世界。何况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与其等着看我最后了无生趣地在病床上终了此生,扔一堆债给你们俩承担。不如趁我现在还不残废,让我体体面面地去吧,也好免除你们后顾之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爸爸一直是这样告诉你们的吧?我走之后,你们终于自由,可以按照你们自己的心愿去追逐你们的生活。忘记爸爸,忘记一切烦恼的事,去寻找你们自己的快乐。爸爸只有这一个心愿,让你们完成。
有些事情,爸爸从未告诉过你们,是因为不想你们背负太多。无论爸爸妈妈当年做过什么,都和你们无关。即使有一天你们知道了,一定要相信你们的妈妈。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本来想什么痕迹都不留的,但那一对戒指,是我们的婚戒,实在不忍丢弃,就留给你们俩作为纪念吧。
人生所贵,无非适意两字而已。这是爸爸唯一要你们牢记的话。所以,无论何时何地,记住,勿违己心。贫与富,成与败,悲与欢,都不重要。我不奢求你们一生快乐,只希望你们一生满足,无悔无愧,不虚此行。
笙箫吾儿,爸爸妈妈爱你们至深。我们会在天上永永远远地看着你们。
不要哭。”
毫无预兆地,何忆苦把自己和林琴的结婚戒指留给了闻笙和箫箫,就这样吞了整整一大瓶安眠药自杀了。但又分明地蓄意已久,要积攒足几百粒安眠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疗养中心没想到一个半看护的签约户竟然无声无息地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上上下下忙成一团。一会儿功夫之间,何忆苦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来回穿梭得都是人。
闻笙和闻箫趴在何忆苦的床边,早已哑声哭不出来,木雕泥塑一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院方对着两个未成年孩子,也是一筹莫展。
最后有人提议:“小姑娘,昨天不是有个男的陪你来探视吗?我看他可以处理。你们是什么关系?叫他过来处理吧。”
闻笙像木偶般听话地拨出去一个电话,内心茫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电话接通以后,是成海岩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闻笙?”
听到他的声音,忽然之间找回一点力气,闻笙的眼泪刷一下流下来:“你……你现在在哪里?在上海?还是在绍兴?”
如果在上海,闻笙会立刻挂掉电话。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根本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他。
成海岩在电话另一端笑了笑,停顿了一下,他道:“在绍兴。你劝告过我不要晚上开车,难得有人对我这么细心,我还是珍惜一点比较好。怎么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
他还在绍兴。闻笙呆呆地握着手机,不知该如何提起。到现在她还犹如梦中,不肯相信这么戏剧化的事件,叫她怎样开口向别人描述。
疗养院的负责人不耐,伸手将手机从闻笙手中拿走,三言两语将事情描述了一遍。末了问成海岩:“你们是什么关系?能过来处理一下不?这边是俩孩子,实在办不了事……”
成海岩答道:“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那负责人一愣,又听到那边道:“叫他们稍等一下,几分钟后我就到。”
成海岩收线之后立刻打了石皓的手机。
接听的石皓语气很是不善:“喂?你是要回来了还是要告诉我你有事又回不了了?”
成海岩简单地道:“不幸是后者。最近几天我大概回不去,你代我处理,实在有事电话告我即可。”
“几天?”
“还不清楚,大概三天是必需的吧。”
“那就三天。三天后你给我准时爬回公司来。”
“谢谢。”
石皓沉默许久,最后来了句:“作为朋友和师弟,我只能忠告你,好自为之。”虽然清楚自己说了也是白说,成海岩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从来不受别人影响。
成海岩笑笑:“作为朋友和师兄,我只能谢谢你的忠告。”不给他机会再说什么金玉良言,成海岩说完最后一个字立刻挂掉。
以石皓这种天真正统的思维,他想任何问题必然和成海岩在不同的思路上。他在暗示什么,成海岩当然清楚,但只是付之一笑。虽说是唯一的朋友,但石皓并不了解他。因为他从未给过别人了解自己的机会。
成海岩到达疗养院以后,一切终于迈上正轨。他请院方把当初的合同文件和何忆苦在院期间的记录全部找出来给他看。疗养院慑于他的冷静和气势,不敢有违,立刻派人去翻查。
袁楷夫妇不知怎地得知,也急匆匆赶来。但袁楷性子和何忆苦亦不遑多让,被这突发性事件惊得到现在平静不下来,搓着手在旁边徘徊来去,不晓得该做什么,只能眼望着成海岩和院方交涉。
院方提到那个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成海岩皱眉,这似乎是关键所在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曾晶,然而以曾晶的教养,就算是要打仗也总得有个宣战的步骤吧,未必肯做这么急切的举动。
那些资料很快送到成海岩手上,他递给闻笙,示意闻笙亲自看一看。
苍白着脸的闻笙如木雕泥塑一般,拿着那叠资料拿了很久,没有翻页,缓慢地摇摇头:“不用了。”
如果疗养院尚且要负责任的话,那何闻笙呢?是不是应该自裁谢罪?她把那叠资料还给院方。
“这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只想好好送走我爸爸,别的都无所谓了。”闻笙的声音轻轻的,无限疲惫,却没有无限伤心。也许父亲说的是对的,这对他来说,是解脱。
闻笙无力地向后靠在成海岩的身上,闭上眼,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来。这两天,哭得太多,泪腺早已麻木。她已经想得这样清楚明白,为什么还会泪水滂沱?
悄然抓紧成海岩的手。内心里,她听到自己说:爸爸,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你,和别人没有关系。
闻笙心痛如绞,一瞬间,只觉得万念俱灰。
疗养院是半个医院加半个养老院,和殡仪机构多少也有些熟悉,出面为闻笙联系了殡仪馆。
出了这种事,无论疗养院有没有责任,说出去都是大大的晦气。如今,家属自愿选择不声张,院方真是谢天谢地。院长专门派了一个勤杂人员帮助何家处理后事。
成海岩也始终陪在她身边。
但是闻笙沉默地,坚决地拒绝了所有的外援,包括成海岩的帮助。他陪在她身边,已经足矣。带着一种倔强的自我惩罚,闻笙带着箫箫强撑着完成所有的事。
一切从简,没有追悼会,也没有通知别人,送了何忆苦归程的除了何家姐弟和成海岩,只有袁楷夫妇。除了袁楷夫妇,其实也没有什么人好通知,事已至此,闻笙不欲向不相干的人解释父亲走上这条路的原因。
殡仪馆正值冷清,要火化也不用排队。闻笙把母亲的那幅字取下来,随同何忆苦的遗体一起火化。何家客居绍兴,没有墓地,闻笙和箫箫陪着父亲的骨灰盒坐了一夜之后,骨灰盒放在了当地的骨灰堂,和母亲的放在一个格子里。经历这一场突变,闻笙越发沉静苍白,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游戏有游戏的规则
从骨灰堂回来的路上,闻笙一身素衣,默默地走在闻箫前面。成海岩陪在闻笙身边。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讲话的闻笙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很难过?”
成海岩伸手握住她的手表示安慰。
闻笙轻轻挣开:“我一点都不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空的,钝钝地疼,但不是难过。”
成海岩温和地道:“那是因为你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强。”
闻笙惨淡一笑:“也许我只是比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