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下猫儿和银钩,静静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猫儿不敢看银钩,一想到银钩在身边,就觉得心慌。
银钩的视线却一直落在猫儿身上,仿佛要烙出印记般深刻入骨。
猫儿的小手动了动,唇亦颤了颤,终究缺少了一份先开口的勇气。
银钩见猫儿如此,却是轻笑一声,踱步靠近,半眯着含了不明情愫的桃花眼,轻佻嘲弄道:“怎么?我们天不怕地不怕,敢独自上战场的猫爷,如今还不敢看我这么个小人物?”
猫儿听出了银钩话中的犀利,也知道银钩笑得极是讽刺,然而,她却是如此被动,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根本就不敢看银钩。
银钩见猫儿仍旧不看自己,发丝瞬间乍起,人亦扑到猫儿身前,将猫儿困在床铺与自己的胸膛间,眼含毒刺般盯着猫儿,大声质问道:“这就是你一声不响离开我的原因?这就是你口口声声应了我后的背弃?这就是你为了他所葬送的脚筋?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银钩红了眼眶,声音渐渐低迷下去,犹如自言自语般嘲弄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晓得,你为什么执意上战场,为什么要守住关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待我……”
猫儿慌乱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似哭似笑的银钩,银钩却是一手打开猫儿的手臂!彼此手腕相擦,“无独有偶醉玲珑”发出短促的悲鸣。银钩若受伤的野兽般不让猫儿亲近,失声大吼:“别碰我!”
猫儿一震,只觉得手臂犹如粉碎般疼痛,竟比被割了脚筋还难以忍受。
银钩脚步苍凉地站起身,独留给猫儿半个癫狂的侧面,仰头大笑道:“好,好得很。曲陌我已派人去通知,他会来为你接筋,到时你且随他去吧。既然你认为守住关口就不用联姻,那我去为你夺回,报你曾经的救护之恩!以后你也无需再来找我,你我之间形同陌路,若是擦肩,只当不识。”
银钩的声音仍旧在屋子里回荡,身影却已若孤魂般绝然飘出。
猫儿睁着眼睛,如失去魂魄般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忘记了痛,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一切的初衷。
曲陌来得比任何人预想的都快。而触入他眼中的,却是猫儿了无生气的苍白,仿佛是一张单薄的纸,稍微大些的呼吸声,便会捅漏这表面上的平静,变成残骸。
猫儿并没有因为曲陌的到来而欢喜,她仿佛沉寂在自己的梦魇中,两眼空洞地望着棚顶,不知道都想了什么,却是沙哑着嗓子,问:“曲陌,你不回府了吗?”
第三十八章 疏影残足血染襟(2)
曲陌的心痛了,就仿佛被钢针狠狠地刺穿!他轻轻抚摸着猫儿被掴出五指印的脸蛋,沿着磕破的额头划到已经干涸的伤口处。猫儿的身子微颤,曲陌突然用力压下,痛得猫儿倒吸了一口冷气。曲陌瞬间紧紧抱住猫儿,嘶哑低吼道:“痛吗?!”
猫儿在痛中恢复了三分生机,瑟缩着被曲陌抱紧的身子,倔犟得不肯说痛。
曲陌缓缓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头颅贴在猫儿头上,喃喃地问:“痛吗?痛吗?痛吗……”
猫儿终是点点头,沙哑应道:“痛。”
曲陌张开深不见底的眸子,勾起半边唇角,轻抚着猫儿的脸颊,轻柔地说:“知道痛就好,那就记得了,每次痛苦下的疤痕都是耻辱的印记,不能再痛,不可再犯。若要抚平这耻辱的印记,必然将痛源除去,方可自我。”
猫儿明白曲陌的意思,抬头道:“银钩砍了叶大将军的一截小臂。”
曲陌若摩擦着猫儿的背脊,眸含阴戾,语调冰冷:“只是小臂,这痛又怎么能抵过?”
猫儿抬手抚上曲陌的眉眼,喃喃地说:“曲陌,我看不懂你。”
曲陌含笑低头,心疼地望着猫儿:“怎么会不懂呢?这心,却是被抓牢了,身子亦许诺相随,呈现的,何止是整个人?”
极其需要温暖的猫儿伸手环抱住曲陌的腰肢,将头埋在胸膛,呼吸着曲陌给予的气息,有种想哭的冲动。不知是为曲陌,还是自己,或者,根本就是为了银钩。
曲陌轻拍着猫儿,犹如慰藉受伤的小动物般轻柔。手指转动间,将一缕迷雾放出,使怀中的猫儿渐渐失去意识,犹如酣睡般昏迷过去。
曲陌直起身子,掀开猫儿覆盖在小腿上的薄被,看见那被仔细处理过的伤口在白布上染出刺目的血痕。曲陌缓缓收紧手指,眼睛在忽明忽暗间涌出暗红色的血光,从唇缝中挤出两个极重的字:“叶!豪!”
当眼中的血色渐渐掩下,曲陌转身用水净手。
他在动手前,想到猫儿很是特殊的体质,貌似对药物以及点穴都有些本能地抗拒,于是又下了一份重药,但愿猫儿不要在接筋的中途醒来。
一切布置妥当后,曲陌伸出越发苍白冰凉的手指,捏起银针,在万籁俱寂中,钩住猫儿断裂的脚筋,用细腻的针法补救着猫儿的跛足。
曲陌所用线丝为极北之地的“古弦藤”,最易与身体融合,但却非常容易断裂。即使在采集时亦只能等其自然脱落,然后用绝佳的轻功接住。若是“古弦藤”掉在了地上,沾了土,便是无用之物。
所幸,曲陌素来喜欢钻研医理,总会带些珍贵之物在身边,若真要赶到极北之地才能取得“古弦藤”,怕是已经来不及。再者,即便此刻能将猫儿的断筋接好,亦需要长期辅助针灸按摩,才能使猫儿正常行走。因此,每个环节,都至关重要。
曲陌的额上布满汗水,滴答落在猫儿的小腿上,轻轻晕染开微妙的涟漪。猫儿的睫毛颤了颤,曲陌一惊,生怕猫儿此时醒来,而自己又无法空出手来重新施药,若猫儿因痛挣扎,仅有的一根“古弦藤”断了,猫儿此脚便是废了。
来不及细想其他,曲陌屏住呼吸,手法极快地穿梭缝补着,一边担心猫儿,一边努力控制好“古弦藤”的张力。若拉紧了,会断;若松了,怕是不够用的。
感觉猫儿的腿微动了一下,曲陌连头都不敢抬地继续游走着银针,待最后一针缝好后,曲陌若虚脱般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这才抬眼去看猫儿。
第三十八章 疏影残足血染襟(3)
但见猫儿正睁着清透大眼望向曲陌,咧嘴虚弱地笑道:“痛了,但能忍住。”
曲陌染血的手指抚上猫儿的脸蛋,吻住猫儿咬出血痕的唇瓣,细细地摩擦着,不色情,却缠绵悱恻。唇齿相依间,曲陌微哑着嗓子,呢喃地问:“还痛吗?”
猫儿望向曲陌那荡漾了柔情的潋滟眸子,从其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却感受不到曾经炽热狂乱的心跳。想到绝然离去的银钩,猫儿攥紧了拳头。
曲陌见猫儿如临大敌的样子,生怕她把刚缝好的脚筋挣开,这才收了亲昵的心思,站起身,去洗净了手指,对门外道:“战衣将军,可以进来了。”
门外的花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听曲陌说可以进来,当即端着香气四溢的粥走进,急声问道:“猫儿,如何了?”
猫儿困难地咧嘴一笑:“没事儿了。”
花耗高兴地想要抱住猫儿,却又怕弄痛她的伤口,只得端起饭碗,激动道:“好,没事儿了就好,先喝点粥吧。”
猫儿虽然觉得腹中饥饿,但喉咙着实堵得慌,根本没有想吃饭的胃口。可又见花耗眼波烁烁地望着自己,只能乖巧地张口。
曲陌瞧着花耗尽量放柔的动作,本欲代之的心思放下,取来旁边放置的古琴,信手拨弄起来。那悠扬的调子若微风徐来,荡漾着倒影中的柔情,系着乱世的儿女情长,在一丝不察的叹息中,若彩蝶轻舞起时光点点,轻吟这动荡不安下的飞歌流年。
猫儿的脚筋虽然被接好了,却动弹不得,每日皆需曲陌施以针灸,配合药理一同养着,只盼能恢复如常。
他们现在住在七远城,离关口不远的距离,正是霍国下一步准备攻打的城镇。
花耗领命死守此城,曲陌待猫儿伤口渐愈合时,便将猫儿抱到铺垫得极其柔软舒适的马车里,准备回皇城。
猫儿的眼睛望向花耗,手指紧紧扣在车框上,不肯离开,却也不想给花耗增添麻烦,毕竟,她现在是个无用之人。
花耗爽朗一笑,伸手拍了拍猫儿的脑袋:“跟他回去吧,这兵荒马乱的,我可没有时间照顾你。”
猫儿喉咙发紧,唤了声:“耗子……”
花耗转开身,摆摆大手:“我还有事,不送了。”
车帘放下时,猫儿忙又掀开帘子,大声喝道:“耗子,我要你活着!”
花耗离开的身子微顿,继而大步走开。在拐角处,花耗停下脚步,握紧了拳头,紧闭着双目,在心里不停地嘶吼着:若是你等我,即便是双腿残废了,亦会爬回去见你!
猫儿望着花耗疾步走开的背影,只觉得马车颠簸得厉害,竟将伤口都颠痛了。
曲陌将猫儿抱入怀里,轻声哄着猫儿入睡。
猫儿的小手紧紧抓住曲陌的衣襟,紧抿着唇,在纠结中闭上了眼睛。突然,在马车的一个颠簸中,猫儿听见了战鼓雷雷声!
她瞬间睁开眼睛,一把掀开帘子,噌地蹿了出去,因脚脖不吃力,直接扑倒摔在了地上。在一片尘埃四起中,狼狈地仰望着不远处的金戈铁甲。
在那充斥了肃杀之气的金戈铁马中,猫儿赫然看见那个说与自己永诀的人,看见那身银色盔甲在晨曦中泛着清冷而绝情的光束,刺伤了人的眼,刺痛了人的心。
猫儿趴在地上,仰头看着愈发看不清的银钩。耳边,只有隆隆的战鼓声,以及踢踏着的马蹄声。
银钩手持战刀向猫儿看来,却又如同扫视风景般毫不留恋地转开目光,眺望向远方关口,在悠然的姿态中为最初的誓言而战!
第三十八章 疏影残足血染襟(4)
猫儿觉得今天的风沙有些大,大得迷了她的眼,让她越发看不清银钩,越发看不懂自己,却仍旧固执地睁大了眼睛,如此仰望着。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