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疏影残足血染襟(4)
猫儿觉得今天的风沙有些大,大得迷了她的眼,让她越发看不清银钩,越发看不懂自己,却仍旧固执地睁大了眼睛,如此仰望着。她多希望有个人可以告诉她,什么才是正确?什么才是感情?什么才是永远?
曲陌从马车上下来,将猫儿抱入怀里,望向对面的银钩,说:“没想到,银公子也上了战场。”
银钩战刀一扫,并不看猫儿,而是直接对着曲陌笑道:“只有经历过金戈铁马的厮杀,才能更享温柔窝的缠绵悱恻。曲公子,你不来感受一番?”
曲陌淡淡一笑:“已有柔玉在怀,自当珍惜。”
曲陌将猫儿抱入马车,猫儿的手却是紧紧抓在了车框上,将那手指扣得青白。仿佛过了漫长的冬至,又好似在刹那间划过冷秋,猫儿终是在曲陌的轻抚中松了手。
马车在战鼓声中起程,颠碎了猫儿曾经抓过的车框,在车轱辘的辗转中,坠落一地的尘埃。
银钩望着那远走的马车,苦涩自嘲地一笑,仿若极度盛开的花朵般,却在下一刻凋落落败。他发狠地大喝一声驾,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为了他的誓言而战!
马车颠簸中,猫儿一直闭着眼,脚跛与心口的痛使她惨白了一张小脸,攥紧了袖口的衣衫。
曲陌望向猫儿自我封闭的样子,亦缓缓闭上眼睛,试图将内心的酸楚平息。他感觉到猫儿的异动,知道猫儿不想离开七远城,却无法让自己去深究,她到底是不想离开那个城镇?还是不想离开那个人?
天色将晚,直到投宿时,猫儿被曲陌抱下马车,安置到打扫干净的上等房里。
二人无声地吃完饭,曲陌为猫儿重新施了针,又为猫儿盖好被子,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猫儿望着曲陌那单薄的背影,伸出了手,动了动唇,却仍旧不知道应该如何挽留,就如同她不知道要如何对银钩说别去战场一样。
为了就近照顾猫儿,曲陌选了个彼此相通的屋子,两个人之间仅隔了一扇虚掩的木门。
猫儿望着门缝那边忽明忽暗的烛火,一直无法入睡。最终还是用曲陌为自己准备好的拐杖支撑着身体下地,轻轻推开了通往曲陌屋子的门,看见一团飘起的火种翻滚着落到自己脚下。猫儿忙用另一只灵活的脚去踩,疑惑地问:“曲陌,你又烧什么呢?”
曲陌反问:“怎过来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猫儿移开脚步,低头去看,发现那信笺只剩下残缺的一角,将字烧得绝对干净。猫儿好奇的窥视心思被浇灭,撇撇嘴,有些无趣地抬起头,却是在眼神的一荡中,瞬间又低头去看!
当视线落在那信笺残留一角上的干涸血痕时,猫儿的瞳孔霍然一缩,顾不得脚痛地蹲下身子,将信笺拾起,拿捏在瑟瑟发抖的手指尖,竟犹如夹了片双刃刀般割破了身体,好痛!
猫儿缓缓抬起头,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调,又问了一遍:“曲陌,你烧了什么?”
曲陌轻扫一眼猫儿手中的残留信笺,古井般深沉的眸子泛起涟漪……
猫儿弃了拐杖,拖拉着自己的左脚,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仿佛迈在刀口上,踩伤了自己的脚,踏痛了曲陌的心,却是两人无法不去面对的锋利!
猫儿将那信笺送至曲陌眼前,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语调仿佛游走在刀锋般小心翼翼:“曲陌,这上面的红色,你看见了吗?那是我的血,由额头流出,被手指不小心捏上去的。”
曲陌的眼底划过一丝慌乱,在顷刻间被痛苦淹没,抬起越发苍白的手指,想要抚上猫儿的额头。
第三十八章 疏影残足血染襟(5)
猫儿却是往后一躲,错开曲陌的触碰,紧紧盯住那摇曳的蜡烛,仿佛要看出个窟窿般用力。她哑声道:“曲陌,我认识字的,真的,从和娘娘一起离开皇城后,我就努力学字,想在你看出书时帮着整理一下书卷,而不是将一切弄得很糟很乱。
“我知道你要娶公主,是为联姻,为了霍国不敢侵犯,却不知道你为什么又勾结霍国攻打离国。我……我不知道,但这不重要,真的不重要。离国、霍国、娆国,它们谁打谁都不重要,我只要陪在你身边就好。
“第一次嫁给银钩时,我是带着刀去的,没有期望,没有向往,只想着一刀砍死新郎,然后掠了你一同回绿林山。
“可是,我却想让你掀开我的红盖头,不是公主,不为联姻。
“第一次上战场,为的是耗子。我不要他死,为的是兄弟情意。
“而我重返战场时,却是想用性命守住关口,守住我对你的感情,守住我将是你唯一妻子的誓言。
“曲陌,你说:‘若非认真,何处是心乡?’
“你可知,在花蒲村山下你救了所剩无几的全村人性命时,你便已经是我的心乡?
“只是,我追你追得很无力,唯有努力奔跑,却在靠近你时,只是触碰到衣衫一角,留下脏兮兮的手指印。那,才是属于我的痕迹。与你,终是如此不匹配。”
猫儿将眼睛盯在蜡烛上,紧紧地,生怕有一丝松动就会泪若泉涌。然而,令她讨厌的咸咸味道还是滑进了她的口中。
猫儿伸出手指,沾了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满的泪水,恍惚道:“爹和娘去世时,我哭过,便讨厌这咸咸的味道。”回头对曲陌恍惚一笑,“所以,不想再哭了。”
话音未落,猫儿已由窗户跃出,在闷哼一声落地后,沙哑着嗓子唤来“肥臀”,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曲陌站在窗口,望着猫儿不再回头的背影,整个人若雕塑般伫立到天明,在晨曦的斑斓中,风干了眼中隐现的泪痕……
猫儿连夜奔赴七远城,沿着行军路线策马狂奔追去关口,为的是怕银钩花耗中计。
若曲陌与叶豪有联系,那军中部署必然已经被敌人洞悉全部,此去争夺关口,必然有去无回!
待猫儿赶到关口时,天已大亮,只见那城头又插回了离国旗帜,这一夜纠结的心思算是放下半分。她急忙策马扬鞭入城,却寻不到银钩和花耗的身影。
在战后的杂乱中,猫儿弯腰揪住一士兵,急声问:“战衣将军和银钩呢?”
士兵抹了把脸上的血痕,看清了猫儿,这才粗声道:“战衣将军受伤了,在帐篷里。银公子走了。”
猫儿一惊,忙问:“往哪边走的?”
士兵抬手一指,却又尴尬地收回,傻笑一声:“不知道。”
猫儿大喝一声,策马离开,直冲入主将营帐去找花耗。
花耗身中数刀,赤裸着身体趴在软垫上,军医正为其处理伤口,猫儿突然策马进来,就这么与花耗撞了个尴尬正脸。
花耗在惊喜中赫然红了脸,忙动手去拉被子,却扯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直吸冷气。
猫儿单腿跳下马,训斥道:“别动!”
花耗的手僵硬在半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猫儿单腿蹦到花耗身边,红着脸奚落道:“有什么好躲的?小时候还一起光着屁股在河里摸过虾呢。”
军医忍笑憋红了脸。
花耗已经无脸见人,将头深埋在褥子中。
猫儿取过军医手中的金疮药,也像模像样地为花耗上了药,还配合着军医将花耗缠成了蚕蛹状。
第三十八章 疏影残足血染襟(6)
当一切处理妥当后,军医悄然退出了帐篷,猫儿坐在床沿上望着花耗那渗着血痕的绷带发呆。花耗回头看向她时,她忙收起纷乱的情绪,咧嘴一笑,打趣道:“耗子,你怎么没问问,为什么那些王八羔子专挑你后背砍?对,屁股上还砍了两刀咧,真狠啊。”
花耗身子一僵,不知是气是笑。
眼见白绷带上又晕染出新鲜血液,猫儿忙摆手道:“我不逗你了,不逗了,你……你停住!”
花耗再次转头,深吸气道:“猫儿,往前坐,我看着你费劲儿。”
猫儿应了一声,用一条腿支撑着身子,挪到了床板前,与花耗正脸看着彼此。
花耗伸出粗糙的大手,擦掉猫儿脸蛋上的黑灰,问:“怎么又回来了?”
猫儿眯眼一笑:“这不是不放心你吗,没我照应,你看你都被砍成烂耗子了。”
花耗收了手,闷声笑着,语含宠溺地责备道:“你啊,就知道乱窜!”
猫儿肚子咕噜一声叫,自己用小手揉揉,冲门外大喊:“侍卫,煮一锅米粥来!”
门外侍卫得令,下去准备吃食。
屋子里,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半晌,猫儿和花耗几乎是同时开口唤着对方的名字,想要打破这种尴尬。声音一出口,两人相视一笑间,感觉甚是温馨。
猫儿打发“肥臀”出去啃草,自己就窝在花耗床前喝着侍卫端上来的米粥。
花耗肚子也叫得欢实,仰头道:“猫儿,也给我盛一碗。”
猫儿眼也不抬地继续吸着香喷喷的热粥:“等会儿我喂你。”
花耗突然闹起了孩子气,开口道:“现在喂。”
猫儿瞪花耗一眼:“现在粥烫,你等会儿吃。”
花耗盯着猫儿:“你吃就不烫?给我一口,真饿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
猫儿呵呵一乐,倒也不含糊,用勺子捣了一口粥塞进花耗口中。
就这样,你一勺我一口,两个人整整消灭掉一大锅的稀粥,直到吃得都没法动了,才放下了碗。
猫儿蜷在花耗的身边,像小时候一样和花耗并肩躺着,喃喃地说道:“耗子,我想回家,想去看看爹娘,想咱家那片星星,想河里的小虾,想树上红透的果子。”
花耗趴在床上,望着眼前的帐篷边缘,柔声道:“我也想回去祭拜一下父母。还记得我们一起种下的包子吗?那时候,你说,现在种下包子,等明年秋天就能结出很多很多的包子。我信了,忍了肚子的饿,将午饭给你去种包子。”
猫儿咯咯咯笑了起来,翻转过身,与花耗一同趴着,压着侧脸望着花耗,笑道:“耗子,告诉你个秘密,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