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你的,带你看我爸的画,现在我在履行承诺。”
“不用,我已经没兴趣了,不想看。”
李又维侧过头,淡淡地开口,“我强烈建议你,还是应该看看。这段时间你去医院,他大概跟你说了不少事,有多少真假是非,我希望你看了之后可以自己判断。”
那一路薛苑再也没睡着。她定定地看着前方,直到车子进入越吴镇中。越吴镇虽说是镇,但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规模跟大一点儿的城市不多。前些年薛苑读书时也回过几趟家,因此有不少独特和醒目的建筑,隔着老远也能分辨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摇下车窗,熟悉的水汽味道迎面扑来。最后一抹绚丽的夕阳把河水渲染得好像五彩斑斓的丝带。
车子熟练地一拐弯,通过另一条开往乡镇的二级公路。下面的路她几乎全不认识,但修得很不错,除了略为窄小一点儿,平坦程度比起高速公路也差不了多少。
夜晚真正降临。道路的去向变得模糊,路边纷繁的颜色也一点点退却,远近的树木终于模糊成一片低矮的景象。薛苑没有看时间,估摸着半小时后,车子爬上了某条环山公路。
江南一带,地多平坦,所谓的山也就是小小的山丘绵延成的。这里依山傍水,自然环境极好。一条路修到山的深处,有开发商瞄准商机,建起独门独栋的别墅,提供给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人充当休闲之用。
车子最后在一栋小楼前停下。
薛苑下了车,首先感到的是久违的新鲜空气。房子大约在山腰,可以看到远处的点点灯光。山中的景物都披上了深色的纱帐,远处的树木连成婆娑的阴影, 公路的两旁则是低矮的灌木,叶片挤挤挨挨地叠在一起。晚上起了雾,空中湿气极大。
原来李天明这些年来都在这种地方住,真是神仙洞府。这里的的确确是一个能给画家灵感的地方。
车子停下的一瞬间,灯应声而开。夜色中的这栋房子并不分明,但轮廓分明。薛苑低头看路,地上镶嵌着一块块平展的青石板。
“我爸在这里住了快二十来,房子有些老旧了。”
“岁月静好,何不归来山中老。李先生能在这样的地方养老,很好。”
李又维耸肩,“我爸不会亏待自己。”
薛苑莫名想起上次萧正宇带她去见费夫人,似乎也是这样的晚上。唯一不同的是,当时她怀着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而今什么都没有了,她对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毫无兴趣。她微微地走神,回神的时候看到李又维从车子里拿出了钥匙走向门口,打开门。
“进来吧。”李又维招呼她。
黑漆漆的屋子里,她扶着墙摸黑换了鞋,跟着李又维走了一段路,感觉自已大概在走廊里穿行,这样的夜晚好似流水,喧嚣和嘈杂消失殆尽。四周那么寂静,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猛然一亮。太过明亮的视觉让她愣了若干秒,黄色的灯光,深色的沙发,厚厚的地毯,老式的炉壁,柜子上同样的位子还有一架留声机。她下意识地问出来,“你不是带我来你爸爸家吗?怎么来了你的屋子?”
“你看错了,”李又维边说边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只是摆设差不多。”
这么一提示,薛苑倒是恍然大悟,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这间客厅比起李又维的房间的客厅要大一些,墙上的几幅油画也不一样,靠墙的柜子摆放着许多美术品。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薛苑也不跟他客气,在最长的那张沙发上坐下,困倦地说:“原来,你比我想象的更受你父亲的影响。”
说完这句话薛苑就后悔了,这个时候跟他讨论李天明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暗想大概是真的烧糊涂了。
李又维俯身看她一眼,“没错,他影响了我一辈子。” 、
他这语气压得极深,但深刻的怒气根本没有隐藏。薛苑想,萧正宇又何尝不是呢。她的心里不禁涌起稀一阵感慨来,头疼地说:“虽说客随主便,但我还是希望你让我睡一会儿。”
李又维试图拉她起来,“有房间给你睡的。〃
“我不想动。”她疲乏得好像一株扶不起来的柳树。
浑身又热又倦,病来真的是如山倒,那张沙发又宽又长,给她睡倒是绰绰有余。李又维伸手一探她的额头,热度犹在,也不想再折腾她,就去楼上拿了一床被子下来。薛苑都快睡着了,歪在沙发上打盹儿,也不在乎衣服弄得皱巴巴,头发是否乱糟糟的。
他忍不住笑了,“今天一天你都在睡觉,怎么还那么多瞌睡?
她摇头,一副不想言说的模样,然后打起精神脱了鞋,从他手里抢过被子展开往自己身上一拉,翻了个身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薛苑一看时间,不过晚上九点多,但是感觉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浑身酸痛。几番挣扎,她猛然睁开眼睛,视线正对那张绣着竹山小河的窗帘。屋子里光线不好,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光斑明暗交替。很长一段时间,薛苑都以为自己还在梦中逗留。她支着头想了想今天这一天的行动,将支离破碎的记忆慢慢地拼凑起来。她一只手摁着沙发坐起来,那床绵软的被子却顺着身体滑到了铺着厚地毯的地面。客厅里是空的,见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任何嘈杂。她低头拾起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沙发上,因为头疼、发烧的缘故,她觉得嗓子都快烧干了,又到处去找水喝。这倒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这套屋子和李又维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连厨房的位子都差不多,外面开着几盏大灯,非常明亮。到了门口,薛苑意外地发现厨房里有人正在忙碌着,是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太太。老太太面色红润,身体硬朗,看上去六十岁左右。她正拿着勺,把锅里的汤盛出来。薛苑想着这位老人家应该是这间屋子的管家或保姆,于是上前两步,客气地打招呼,“老人家,您好。”老太太笑着侧头过来看她,手里的勺却啪一声掉回锅里,她手指指着薛苑的脸,张大了嘴。
薛苑心想,对老人家而言,应该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吃惊吧。但是老太太怎么会是这个表情?薛苑被老太太看得心慌,连忙问:“老人家,您怎么了?”
老太太惊魂未定,心慌地说:“你……不是叶文婕吧?”
“啊?薛苑比她更惊奇,摇着头连连说,“不是,她是我妈妈。”
“我说呢,实在长得太像了。”老太太忽然笑了,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我刚刚以为她又回来了,还在想她真的是妖怪吧,这么多年一点儿都不老,你跟她实在是太像了……’说到这里她停了停,再仔细地看薛苑的眉眼,甚至伸手去摸她的脸。老太太比薛苑矮了半个头,薛苑便微微蹲下去,让自己和她的视线在一个平线上,任凭老太太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摩挲。老太太很快又开口,“不对,我弄错了,你没你妈妈漂亮。”
薛苑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柔声开口,“您跟我妈妈很熟吗?”
“以前有段时间,我想想看,几十年前吧,还在老房子里,她经常来玩,李先生画了很多她的画呢。到处都是。”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薛苑忽然觉得头也不痛了,身上也不再那么热了,她着急地问:“啊,现在还有吗?我可以去看看那些画吗?”老太太话却多起来,“不行啊,烧掉了,都烧掉啦。”
这件事倒是前所未闻,薛苑一愣,“烧了?”
“烧了好多啊,”老太太摇头叹息,“好多漂亮的画,都烧了……”
“周姨,您的话太多了。”
薛苑正待细问,忽然传来的冰冷声音让一老一少同时往门口看去,李又维语气虽然客气,但牙隙里全是冰冷的凉意。周姨虽被李又维这么说,却依然从容,叹口气,“我老了,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她拍拍薛苑的手,又忙碌地从另一只锅里端出几盘看上去异常可口的菜肴和热气腾腾的米饭来,放在厨房的那张小桌子上,熟练地摆上筷子,又对薛苑说:“又维说你睡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吧,先吃一点儿,吃完后把餐具放在水槽里,我明天来洗。你们年轻人说话吧,我先去休息了。”
“谢谢您。”薛苑诚挚地道谢。
李又维看着周姨离开厨房后,又回头盯着薛苑,“她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吗?”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你就下来了。”
薛苑感冒未愈,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然后,她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大概是下午的输液见了效果,她发现自己的思绪也慢慢回归了正常,而此时也真的饿了,干脆坐下,一点点地吃起东西来。
周姨的手艺比她想象的好,而且所有的菜都是家乡菜,她一口气吃了许多。吃得差不多时,抬头看到李又维坐在桌子对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里似乎有一点儿伤感。
她忽然有点儿担忧,也疑心自己看错,脑子里正斟酌如何开口,他倒是先说:“薛苑,你不知道我多想把你像现在这样关在屋子里。”
这句让她本来还算平和的心情一下子再次绷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又维身体前倾,扯过一张纸巾细心地擦了擦她的唇角。
“只有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薛苑,我喜欢你,不,应该是我爱你。我想把你占为己有,这也是人之常情。”
照例是深情的表白,薛苑却听得汗毛倒竖,压根儿不敢看他,胃口顿时也没了。她干脆放下筷子,极其冷淡地开口,“把我杀了做人体标本吗?这里还真是个犯罪的好地方。”
李又维无声地笑了,眼睛里全是她读不懂的意味深长,“人体标本?你看恐怖小说太多了。不过你放心,我可合不得。我可不想你死,你要好好活着,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对你犯罪呢?”
薛苑看他支着头,目光长久地凝滞在自己身上。他那双眼睛异样的坦诚,也异样的黑,但那黑中透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苗,好像被点燃的火。“那你要我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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