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得剥掉我一层皮,所以求求你快醒过来吧!即使要死,也等到离开苏州再死
好不好?」她低声凑近他耳畔,稍微打个商量。
千呼万唤之下,黑衣人终于睁开眼皮。
「你──你还留在这里?」他似乎有些讶异她的存在。
「嗯,我已经替你上好药,仔细休养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唔……你的良心倒好。」黑衣人苦笑一下,已经看不出丝毫气焰。「难道
你不害怕吗?说不定我真的是那个采花大盗,故意施展苦肉计来瞒骗你,等你
上了勾再把你掳走,到时候你找谁求救去?」
她耸了耸肩。「反正我手无缚鸡之力,你的功夫一定比我厉害,如果想擒住
我压根儿不费吹灰之力,又何必花时间来演戏给我瞧?」
他轻笑起来。「小姑娘,你的心地太好,这样的性格容易上当呢!」
她悄悄红了脸蛋,不大甘愿地承认。「侍剑也常常这样说我。」
「侍剑?」
「我的贴身丫鬟。」
「嗯。」他点了点头。
柴房内再度陷入沈默。
真是奇怪,刚才两个人还针锋相对,就差没拚个你死我活,这会儿居然好声
好气地交谈起来,气氛甚至有点温馨哩!
润玉偷偷吸了吸鼻子,再次证明一个事实:他真的没有臭味。
黑衣人沈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柔润的温玉递给他。「姑娘救了我的性命,
大恩无以为报,这块信物就送给你吧!」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接过来审视。
白玉的质地相当特别,触手生温。她生长在豪富之家,对于珍珠宝贝的上品
自然有几分认识,然而这种温玉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我爹说,往南之处有一些邦国,一年四季的气候都极为湿热,当地出产的
玉石吸取了天地雄气,自然而然散发出温暖的触感,这块玉便是产于那些地方
吗?」
「嗯。」黑衣人欣赏地点了点头。「小姑娘还算有点见识。听好,这块玉不
是送给你玩赏的,你务必把它仔细收藏起来,千万则让任何人瞧见……」
「连我爹和哥哥也不行吗?」
「对。日后倘若你遇上困难,自个儿无法解决,只要派人梢个讯息,连同这
个玉佩一起送到关外给我,我自然会替你办得妥妥贴贴。」
「关外?」她惊讶极了。「臭──公子,你是关外人士?」
难怪他身上有著不属于中原人士的标悍之气。
「对,你只要想法子找到蒙古人的部落,向族人亮出这个玉佩,他们自然会
为你引路找到我。」
「原来大叔是蒙古人。」既然收了人家的重礼,嘴巴自然得放甜一点。
「大叔?」黑衣人呛了一下。「别太多礼,叫大哥就成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老。」润玉吐了吐舌头。
「闻起来也很臭?」黑衣人故意逗她。
「呃,我……」刚刚退温的玉颊又升起热辣辣的艳红色。平白无故唤了他好
几声臭男人,难怪人家一恢复力气立刻声讨她。「这位大哥,你好好休息,我
会想法子阻止佣人来柴房附近走动,你不至于被发现的。明天晚上我再来瞧瞧
你。」
「不用了。」黑衣人扬手制止她。「天色一亮我会立刻离开临安,直接回到
关外去,咱们后会有期。」
润玉愣了一下。
他要走了?虽然他们俩素昧平生,但是经过这一夜相处下来,她竟然奇异地
产生一种共患难的情谊。而今,她的「患难之交」就要离去,两人再度见面的
机会恐怕不多了……
碍于姑娘家的矜持,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嘴角勉强露出笑容,回眸瞥视他最
后一眼。
而后,踏著月光,飘飘然离去。
平静了十六年的岁月,终于掀起波澜。她仰高螓首,凝视著蝉娟的圣洁光辉,
脑中不禁神游至天阙──不知浩瀚的关外,此时又是怎生景致?
第二章四年后。
苏州城的彩枫,在文人雅士的歌咏中,默默地艳红了四次容颜──「爹,您
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宫家正厅,润玉噙著泪水拗在爹爹面前,硬是和他正面杠上了。
「我言而无信?我哪儿言而无信来著?」宫烨盘据在正位上,被女儿的固执
气得蹦蹦跳。
他的儿子不少,女儿可只有这么一个,从小对她爱若性命,润玉即便是想要
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法子弄来给她。自小到大,这丫头的性子倒也温驯得紧,
和哥哥们相亲相爱,所以宫家男人们对这个小美人儿简直疼宠入骨子里,只差
没买张龙椅把她供起来。谁舍得在她面前说一句重话?
正因为宫润玉自幼格遵女德,在家听从父兄的旨意,爹爹吩咐出来的话没有
半句不依从的,所以她近几年来的转变就显得格外的突兀。
「爹,您四年前明明将女儿许给了泉州陈家,这些年来女儿早将自己视为陈
家的人了,现下您却又反口允诺锺公子的求亲,岂不是将女儿的名节拿来儿戏
吗?」她莲足一蹬,扭过身去和父亲大人生闷气。
虽然宫润玉的芳龄已跨入双十,过了一般女子的适婚年龄,然而贪慕她美色
的王孙公子依然不少。光瞧她此刻俏生生地亭立在父母面前,一脸娇妍透著轻
颦、薄嗔、浅怒的风情,嘟噘著不驯的嘴角和父亲争辩,如此佳人,倘若城内
的公子哥儿不思慕,倒教天下人怀疑苏州城的男人不是男人了。
「他奶奶的!我早说那龟儿子不可靠,你娘偏生不听我的,还夸人家什么「
品德高尚,能文能武」!哈!现在可好,打著天大的旗帜说要去襄阳经商,结
果呢?一去就是三年五载、没消没息的,谁晓得他是给老虎吃了还是给蛮夷掳
去当压寨丈夫了?只怕人家已经结亲生子,连第七个小妾都娶进门,只有你还
傻愣愣地等他回来。」不提陈笃行那龟儿子也就罢了,只要他的名字出现在宫
家的地盘里,宫老爷子满肚子的鸟气包准比术士炼仙丹的炉火暴烈上十倍。
「爹,你……」她不依地跺著脚跟子。「娘,你瞧爹啦!」
宫夫人一听老头子居然把自个儿给扯进去,早就老大心里不爽,既然女儿呼
唤自己出面作主,哪还有不一吐为快的?
「哟!说来说去倒是我的错来著。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笃行那孩子,打从一
开始你干啥不退掉陈家的婚事?」旁人忌惮宫夫人的暴躁夫君,宫夫人却偏不
把这个绕指柔的虎威放在眼里。「我说老头子,你少在女儿面前放马后炮了,
当初是谁在婚事订妥的当天夜里兴奋得睡不著觉的?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我……」宫烨顿时语塞。
他奶奶的!他谁不好娶,偏偏娶回一个口齿比他伶俐的老婆,简直是老天爷
故意派下来克他的。
「哼!三百年前的旧事,现在还理会它做什么?依我看,陈笃行那小子包准
在襄阳玩得乐不思蜀,早把宫陈两家的亲事给忘得一乾二净了。咱们玉儿的终
身大事好趁早另作打算,否则再等下去,蹉跎到人老珠黄,就算抬著八大轿子
银珠要送出阁去,只怕也没人敢要,除非去嫁给街角那个卖油郎。」
「笃行哥哥才不是淫逸好乐的人呢!他一定被要紧事给绊住了。」别瞧润玉
平时温温润润的,一旦固执起来,连她的暴君老爹也奈何不了她。
原本宫家和陈家同为秦淮一带出了名的豪门钜富,偏偏陈老爷的大儿子出了
事,居然在花街胡同里喝酒闹事,硬是把一位好人家的姑娘误以为香喷喷的野
花,二话不说就拐回家里「玩」了两天,好死不死人家居然是镇国府里当红的
优伶,过几天镇国公原本打算收她作第八房小妾的。这厢平民百姓奸污了镇国
公的女人,还得了吗?朝廷说什么也不能善罢干休。
看在平时陈家孝敬朝廷不遗余力的分上,抄家可以免了,索性割地赔款了事。
于是陈家足足「捐」出两千万两作为「公家造桥铺路费」,再让出四栋庄院作
为「公爷度假娱乐休闲行馆」,捐得满家子元气大伤,一夜之间由京城首富沦
为一级贫户。
陈老爷子气得心火大涨,自个儿两腿一蹬翘辫子之前,先拿过棍子狠狠打得
长子只剩半口气。四个月后,爷儿俩先后一命归阴。
宫烨眼看陈家迅速没落下来,念在先人交情的份上,再加上笃行和润玉自幼
青梅竹马,小俩口儿也著实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屁话说一堆,而他对那小子
的人品也还算有点信心,乾脆答允把女儿许给陈家,顺道装配点丰盛的嫁妆帮
对方振兴起颓唐的家业。
结果陈笃行这小子当真有骨气得很,一旦知晓他和润玉妹妹的婚事过了关,
立刻打点好一些盘缠,表明了去襄阳磨练经商的意愿。他不愿仗著妻子娘家的
声威,宁可囤积自己努力赚取来的财富。
可是这几年来时局不定,蒙古人的铁蹄时时侵犯著大宋疆界,尤其以襄阳左
近的情势最是吃紧。即使平常的商旅路过那一带都得担心战事随时爆发,更何
况进城里营生。
其实陈小子脑里的便宜算盘,老狐狸宫烨清楚得很。越危险动荡的地方往往
是越好赚钱的地方。咱们大宋天子不长眼睛,想叫他挖点儿国库的银饷支援前
线的官兵,不如去祈求老天落雨的时候顺便掉点儿银两下来,于是这几年来襄
阳的物力资源已经渐渐耗竭光光,满城兵马只得凭自己的能力调来一些赖以为
生的必需品,至于朝廷里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他们是没福分的。也因此,薄利多
销的民生物资品和铁器、兵器在边关上最最吃香了。
偏偏陈小子打定主意过去卖东西,却卖得连自己的小命也丢在那里。既然陈
小子明摆著效法荆轲的精神,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他可不能
白白让宝贝女儿未出嫁就守活寡吧!
「假如他不是玩疯了脑袋,便是玩掉自己的小命啦!」只能算那小子没福分
娶到苏州城内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