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塌陷一个角落的帐篷转眼间变成不规则形,西侧的半边完全扁下去。
「你们看!」正在修葺驯马场的侍卫听见轰隆轰隆的动静,眼珠子一转,愕
然发现带头大哥的营帐垮了下来。
「搞什么鬼?」噶利罕大吃一惊。连老大的地盘也有人敢上门踢馆,是谁嫌
好日子过太多,活得不耐烦了?「赶快过去看看!」
七骑人马疾趋著坐骑,飞快奔回头头的帐幕前。
「老大?老大?你在不在里面?」
塌陷的帐幕底下似乎有人在蠕动。
「里面有人,赶快把布幕撑起来!」噶利罕振臂一挥,其他六位帮手迅速抢
到西侧,十二只手臂拉高布皮帐子。
噶利罕抽出削金断玉的宝刀,刷地割开一道狭长的细缝。
「老大,你在哪里?」两个手下用力撕开裂口,撒克尔灰头土脸的模样马上
映入众人的视线内。
他的眼睛喷火,脸皮气成紫黑色,手臂下犹自夹著一个脏兮兮的小鬼头。
「老大……」大夥儿全看呆了。
没有刺客?没有踢馆的高人?只有撒克尔和一个单手捏得死紧的文弱少年?
彷佛嫌他出的丑不够多似的,臂弯中的男孩忽尔坐直身子,无声地大哭起来。
这场哭势著实不是盖的,奔流的泪水如黄河泛滥,冲开她容颊上的污泥,露
出两、三道细白的粉嫩肌肤,额头上多了一颗红包──第三颗了──湿淋淋的
落汤鸡模样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呜……噫……」真是难为了她,伪装成哑巴还能哭得这么尽兴,完全博得
观众同情。
「哭?你哭什么哭?」撒克尔吼声震天。
哇──她索性哭得更痛快,泪珠甚至溅到他的胸膛上。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撒克尔都逃不过以大欺小的嫌疑。
「老大,他只是个小孩子──」噶利罕觉得非常为难。对主子的忠贞告诫他
不可以同情外人,可是……人家也不过十三、四岁嘛!堂堂大男人家何苦跟一
个小毛头过不去,他实在不懂老大究竟哪里出了毛病。
撒克尔自己也不知道。他明明可以把事情简化处理,他明明可以把小鬼头丢
给兄弟们负责教训,他明明可以把他踢回囚犯圈子里,不管他们的死活。偏偏
他的脑筋搭错线。
都是小鬼头的错。若非他长得一副可怜相,两只明澈精灵的黑眸彷佛受了惊
的小动物,需要别人的特别关注,他也不至于好心地决定留下他,省得他跟著
兄长去城墙边吃苦。
今天的遭遇教会他一个重要的人生至理:过度的善心,是造成破坏和麻烦的
主要因素。
当坏人容易多了。
「噶利罕!」他翻身气呼呼地站起来。
「在。」
「弄间浴室让他「单独」洗乾净。」他把润玉临空扔向副手。「还有,营帐
修复之前别让我看见他。」
气冲斗牛的大头目冲向马厩里,不一会儿工夫就骑著爱马「奔雷」,驰向操
练场去消消气。
这代表她终于可以洗一个私人浴了吗?
润玉疑惑地转向新牢头,脸蛋上仍旧挂著两颗莹白色的泪珠,眼瞳已然焕发
出希冀的星芒。
噶利罕迎住她的视线,心中突然涌起怪异莫明的情绪。「小鬼,如果你是女
人,肯定美得不得了。」
莫非「小鱼」出奇的细致明艳便是造成大哥行为古怪的原因?
若真如此,也实在怪不得撒克尔。谁教他秉持什么君子原则,自动送上门来
的姑娘也不好意思尝尝,白白憋了这些日子,难怪要对年轻标致的小男生产生
很「那个」的联想了。
看来,身为得力助手的自己有必要找个美女来解决一下主子的「特殊需要」。
「走吧!咱们去洗澡。」噶利罕拎著她的衣领迈向公共浴间。
──什么叫「咱们」?只有我!
她拚命打手势叫他明白。
「我知道。」噶利罕瞪她一眼。不能说话还那么吵?「对了,小哑巴,为了
你的「清白」著想,我建议你最好离我大哥远一点,直到我替他找到姑娘为止。」
润玉的心脏提到喉咙间。
「如果真的找不到合眼的姑娘……」噶利罕咧开大嘴巴。「那我只好把你打
扮得标漂亮亮、香喷喷的,换上女装先送给我大哥垫垫胃口。」
咕咚!润玉的眼珠子翻白,第三次晕了过去。
第四章一夥人围坐在土墙边,气氛相当凝重。
阴森的囚牢内仅靠栅门外的细火把提供光源,因此加重了犯人们原就沈暗的
神情。
「小玉,你再说清楚一点。」宫泓严肃地看著她。
润玉抽抽噎噎地拭去颊上的泪珠。「他说,要留我下来做他的私人侍从。」
「那个噶利罕呢?」领队之一插嘴。「他不正是那个大头头的左右手吗?」
「我……我也不晓得。」她吸了吸鼻子。「他好像负责照料大头目比较严重
的「需求」。」
譬如说,替那位吓人的撒克尔寻找一位合眼的姑娘。
只要思及撒克尔庞大的身躯压覆在姑娘家的身上,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宫泓沈下声音。「我们明日就会被押解到另一处阵
地去做工,独留下小玉儿待在敌人首脑的身边,假若临时发生了任何变数,大
夥儿根本鞭长莫及呀!」
「哥哥……」润玉怯怯低语。「你别吓我呀!」
一群人霎时陷入绝对的沈静。
半晌,还是锺雄先提出建议。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小玉儿细细瘦瘦的身材,若尾随咱们前去做修河道挖土
石的苦工,只怕不出三天就一命呜呼了。依我看,那位大头头撒克尔虽然霸烈,
却不失好生之德。他必定也看出这一点,嘴里又不好明摆著相护她,所以才以
贴身小厮作为借口留下小玉儿。」
「哦?」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倒没以保护的观点来拟想过敌首的心态。
「两国交兵、不杀来使,我想……咱们倒不如赌赌看,把小玉儿的身分坦露
出来,留她在营地里作人质,如此一来,既可以减低撒克尔防备咱们逃走的心
态,也能让她进一步得到保障。」锺雄索性提出更大胆的布棋。
「不可以。」宫泓的反应相当激烈。「你疯了!小玉儿的安危问题可以拿出
来当赌注吗?」
一旦润玉身为女红妆的真相暴露出去,事情照他们预想中的发展也就罢了,
倘若撒克尔心一横,索性强占了她怎么办?边疆地带的蛮子,哪里讲求什么仁
义道德呢?
「我也觉得不好。」润玉只要一想到那个蛮子头头以打量女性的眼光瞄她,
她的脚跟子立刻发软。
「我看咱们还是维持原议。」宫泓立刻做出比较。「小玉儿,为了你的清白
著想,你必须继续伪装成哑巴,并且设法让那一干土匪相信你是个男孩儿,只
要支撑过下一个月,哥哥自然会想法子传送个讯息出去,请爹爹设法赎咱们回
去,你明白了吗?」
「可是,我……我……」她没有把握骗得过撒克尔。他的眼光太锐利、太强
悍了!
区区几天她还勉强可以撑下去,但一个月!太困难了。
「非得如此不可。」同行的表哥紧紧执起她的玉手。「你平时没事尽量避免
与其他人交谈,能捱过多久,就算多久,明白吗?」
润玉迎上五、六双同伴们的视线,其中默默传达的打气、支持,让她无言可
以反对。
人在江湖,本来就是身不由己的,更何况他们已沦为阶下囚。
为了避免成为众位哥哥们的牵绊,她必须开始学习照顾自己。
好吧!她暗暗鼓起振作的精神。反正只有短短三十日,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知道了。哥哥,你们别为我操心。」润玉挥掉颊上最后一抹泪痕,决定
自立。
午后过一刻,撒克尔的两名手下打点妥囚犯们的马匹、工器,终于浩浩荡荡
地押解著十来骑人马出发。前往一日脚程外的青秣溪水源。
润玉怔怔地目送哥哥和同伴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敢稍稍一瞬。
走了!
大家都走了!
伤怀的眼紧紧盯住远方的绵亘黄沙。
怎么办?接下来的三十日,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小鬼,大夥儿忙得几乎断气,你倒好,给老娘杵在这儿吹风纳凉!」
果不期然,两根恶狠狠的指头高高扭起她的耳根。
「啊……」她险些失声痛叫出来。
噤声!宫润玉,哑巴可不会叫痛。她及时提醒自己。
厨娘中年发福的身材足足有她两倍宽,这个当儿横挡在她前面,完全发挥万
里长城的效果,镇压住她一切怨怼不满。
「快去干活。炊灶旁边的水缸已经用空了,清井就在后侧的小高台上,立刻
把水缸给我打满水,否则看我怎么修理你。」厨娘操著熟练的汉语,外型打扮
也近似宋人。
润玉直觉就想回她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却又不敢造次,只能
白白瞧著厨娘咕咕哝哝地走开,嘴里彷佛念著「年纪轻轻不学好」、「跟著旁
人出来打家劫舍」之类的怨言。
她不懂。打家劫舍的人不是撒克尔吗?哥哥们才是无辜的,为何扎营区里的
汉人指称他们为匪贼?偏偏「哑巴」的身分又不容她出声问个仔细。
而且,即使她当真开口了,其他人肯不肯老实与她交谈都是另一回事。
她默默叹了口气。
或许此处的宋人已经被撒克尔他们薰化了,否则怎会甘心为他们卖力卖命,
与他们和谐相处?她委实太天真了,才会以为自己可以在此处寻得同情的援手。
干活去吧!
炊事方面的活儿比她料想中粗重,等她真正忙碌完毕,月儿已经步入夜幕正
当中。
营内的野蛮人一个个酒足饭饱,窝回自己的营帐去了。仅剩下几名厮役──
包括她──就著残肴冷饮填饱空虚的肚皮。
润玉终究是当户人家的小姐,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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