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一名青衣人刷的一刀隔在花、柳二女之间,将柳拭尘剑尖带动,渐渐迫得她离开花解语。柳拭尘强攻不下,偷眼瞥花解语的情势,心下甚急。不留意间,险险中刀,只得打点精神全力以付。
花解语的彩带再断一截,她十指翻飞,如抱琵琶,身姿依然袅娜,步伐却渐趋散乱,气息愈发断续重浊。
“可惜呀!”一名青衣人惋然叹息。一刀被她手掌隔开后,另一刀却迎面而上。花解语方自隔开一刀、挡开一掌,一人双手,再绝无可能伸出第三只手掌。而那刀疾劈下来,快于她的身形。
“住——手!”一声暴喝如雷霆千均,一道灰影疾射如电。两名青衣人终于住了手,提刀退于一旁。
灰衣人影刹那间电射至花解语的面前,只见得一道血线自她眉心齐整向下,弧度优美得如同一道胭脂痕,她长长睫毛似微微颤动了一下,眼中款款的情丝,嘴角娓娓的言语,刹那间寂灭于天地。恍如一朵盛开的罂粟,将所有风情集于那一刻,绽放得如此璀璨、如此绚烂。血光骤然自那一线迸裂,艳光四射地溅了卫渡天一身,他一任血凝聚成珠,自他面上滑落。
花解语带着温香的柔软躯体极缓地倾向后,双眸仍似凝视苍穹,发出控诉。轻盈身躯如一片彩翼飘落,在卫渡天的手中停留,他手臂环绕之势阻了她身躯后坠之势,她就维持着仰面的身姿,作别那晴空如洗,白云如织。
“滚。”卫渡天说了一个字。
两名持刀青衣人连同与柳拭尘对敌的青衣人同收刀,狼狈不堪地离去。柳拭尘亦不再追击,扑上前来。
“我叫你们滚,不是走。”卫渡天道。
三人愕然。不待他再言语,已有一人和衣倒地,滚了起来。另二人效法他一语不发地滚开。
“为什么你不杀了他们?”柳拭尘怒意直上眉梢,全然不顾身上刀伤正血流如注。
卫渡天不语,将花解语的身躯缓缓放下,脱下身上外衣,轻轻覆盖她的身体,一直盖到她的下颏。微蹙的眉俏、尖削的下颏仍残存着俏丽,有人说这般面容的女子薄命。不知是恰巧,还是谶语,总之她便应了这言。
一剑一剑挖起的土落在身侧,柳拭尘不由自主跟着他挖起来。卫渡天沉默得如同咆哮前的远山,体内潜藏着一股随时暴发的山洪。土坑一点一点变深,刚好可容纳花解语娇巧的身子。花解语静卧于其中,任由一抔一抔黄土将她掩盖。
“京洛风流绝代人,因何风絮落溪津?笼鞋浅出鸦头袜,知是凌波缥缈身。 红乍笑,绿长嚬,与谁同度可怜春?鸳鸯独宿何曾惯,化作西楼一缕云。”
一抔黄土尽掩风流,昔日红颜总将凋零,唯有香如故。
“若不是你们家公子逼她去救凌韫夫妇,她又怎会死?”卫渡天寒声道。
“你说什么?我家公子是想要救她出火坑,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自己,分明就是你们飞斧帮的人四处燃放你的旗花火箭,引诱她出来,她为了你才会被杀,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她!”柳拭尘愤愤地道。
“那旗花火箭是帮主命人四处燃放的,并非我所愿。我得知此事后已尽力赶来,谁知还是……”思及这一点,他心中便一痛,毕竟花解语之死皆是因他而起。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们飞斧帮的人残忍暴戾,阴险狠毒,说的话也不知有几分可信。”
卫渡天朝她怒目而视,却瞥见她斗鸡一般的神情。稚气未脱的瓜子脸上,修长柳眉倒竖着,红润鲜亮的脸蛋仿佛初熟的苹果,令人有咬一口的冲动。两人狠狠地对视良久,卫渡天便泄了气,心道:“我跟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吵什么?再怎么吵解语也不会活转过来了,她终是走了。我要她自重,她果然便活给我看了,为了这点儿尊严与自由,她连生命都可放弃,走得还有何遗憾?其实我应该从她的神情中看出,死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我走了,死蛮子!”柳拭尘的声音将卫渡天从沉思中击醒,他转过头去,微愕然地看着她,心想:”死蛮子?这算是什么称呼?“
“看什么看?我要去找我家公子了。”
“不行。”
“干嘛?留着我难道你会请我吃饭?”
“你一个小姑娘家,独自离去太不安全,况且还受了伤。你刚刚得罪了我们飞斧帮,只怕这一路不太平。”
柳拭尘道:“我们得罪你们飞斧帮也不是一二次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多也不过是一死罢了。”
“你是为解语受伤的,我总得好生照顾你,怎能让你再遭遇危险?等你伤愈我再送你去找你家公子不迟。”
“我不要你管,哎哟!”柳拭尘话音未落,已给卫渡天横抱了起来,向前走去。她惊怒间用手锤着他双肩,骂道:“死蛮子,男女受授不亲,你快将我放下来。”
卫渡天怔了一怔,不由大笑道:“什么男女受授不亲,你只不过是个毛孩子而已,难道也算大姑娘?”
“你……怎么不去死!”柳拭尘七窍生烟,险些儿晕了过去。她虽身材娇小,脸容稚嫩,但也总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了,在他嘴里竟然变成一个毛孩子。
飞斧帮。门前守卫见了卫渡天,恭谨有加地行礼:“三当家!”
卫渡天连哼也不想哼,抱在他怀中娇小的身躯以黑色斗蓬遮掩着,随着呼吸微微的抖动。他大踏步径向自己的院落而去。自从十四死士顺利进宫,他的任务已然完成,对他而言,仍留在飞斧帮只不过是对两个结义兄长的旧日情份还未能放下。他是一日都不想留在这血腥之地,这与他向来的性格与抱负都相去甚远。阴谋篡位、暴力制下,这便是飞斧帮的目的与手段,纵不说大节大义,单只看如今飞斧帮的血腥之手已伸到同门身上,便令他极为齿冷。
深沉的愤怒与悲哀在他胸臆间流动,思想之间已到了卧室门前。他踢开虚掩房门,走进内间将柳拭尘放下,拉开遮盖的斗蓬。
“你是不是想憋死我?”柳拭尘问。
“你这不是好端端没有死?让我看看伤势如何。”他俯下身去。
“让开!”柳拭尘朝床内一缩,伤在肩头,如何能让一个陌生男子检视?她全身戒备地盯着卫渡天。
卫渡天啼笑皆非:“那好,你自己上药包扎。”伸手扔给她一瓶金创药,自行走出屋去。
柳拭尘确定他已出了门,跳下床将门紧紧掩上,上了门拴,这才解了衣襟自行敷药包扎。敷药倒也罢了,包扎这一工程着实艰巨,无论任何人,一只手去包扎另一手肩峰,总是件困难之事。好容易折腾许久包扎起来,已听得卫渡天在门外问:“好了没有?不用我帮忙吧?”
柳拭尘心中暗骂:“去死!”嘴上却道:“我自己便可以了,多谢了。”她扣上衣衫,下床开门,见卫渡天端了一盘饭菜进来,放在桌上。
柳拭尘方想起半日未进食,肚子也有些饿了。她右肩受伤,右手无法抬起,便用左手举箸想要吃饭,却觉得左手怎么也无法使唤双箸,尴尬间,卫渡天端起碗在她面前坐下笑道:“还是我来吧。”
她吃了一口,眼珠在卫渡天身上转了几转,问道:“你喜欢花姑娘么?”
卫渡天一怔:“你问这个干嘛?”
“她那么喜欢你,就算是死也要出去见你一面,难道你对她竟无半分情意?”
卫渡天神色间有几分难堪,目光流露一丝痛楚,良久方道:“她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没动过那念头。”
“那你怎么不早跟她说清楚?”
卫渡天叹道:“她怎会不知道?”
柳拭尘咬着下唇,盯着他黯然的神情。过一会儿,她说道:“其实你不必太难过,对她而言,死实则是一种解脱。”
“怎么?”
“其实她想离开飞斧帮,除了想要自由,不想被人利用、玩弄之外,只怕还有一半儿是想逃避你。一段寄予深情却不得回报的情,还不如斩断罢了。”
卫渡天呆住。他怔怔看着面前尚有几分稚拙的少女,心中仿佛有一记闷锤击下。不如斩断……不如斩断……他心中回荡着这句话,反复地想:“她是为了逃避我才这般想离开飞斧帮?这小姑娘说的不错,是我害死了她。”一时心又紧紧揪了一下。
“傻大个,你又发什么愣呢?我饿了。”柳拭尘撅着失血而呈淡红色的小嘴儿,神色不愉。
卫渡天回过神来,沉默地夹一箸菜放进她口中。柳拭尘边吃边道:“你别傻愣愣地,我还没说完。她这样走了,不但斩断了心中的痛,也不会再受屈辱,再沦为他人的工具,其实我觉得就是一种解脱。我觉得她走的时候并不伤心,很平静似的。她一定早存着死念,至少她早已堪破生死。”
“堪破?堪不破?”卫渡天低语,反复念叨这两个字。他果然是堪不破,否则挥袖离去,纵情江湖,何等潇洒自在?他竟没有花解语的超脱淡然,背着沉沉的包袱始终未能放下。
“你这人这般木讷,花姑娘为什么会喜欢你?真是难以索解。”柳拭尘喃喃地道。
正文 第十六章 欲加之罪
公孙二娘受伤的第七日。
宋琴和等人挖了几昼夜地道,终于从地道出来,易了容向此处赶过来。宋琴和最先赶到,将余人远远甩在身后。他瞧见农户在前,快步上前推门而入。只见秋渐浓坐于床塌边,一手轻拍着静卧的公孙二娘,模样倒像在哄一个孩子入睡。公孙二娘秀发湿湿的贴在面颊边上,脸色微见苍白,双目紧闭。
宋琴和怔了一下:“公子。”
秋渐浓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道:“出去。”两人走出去,带上了门。
“公子,她怎么了?”宋琴和端详秋渐浓白得霜叶般的面色,心存疑虑。
“她受了七绝摧心掌伤,已是第七日了。”
“公子想必每日在替她疗伤?”宋琴和问。看着公孙二娘的面色倒似比秋渐浓还好一些,他便隐隐觉得十分不安。
“没事的,过了今日她的掌伤便应痊愈了。”
“那公子自己呢?”
“我?我怎么了?”秋渐浓一怔。
“公子的面色极为难看,难道你自己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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