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麟微微一凛,与范晔对望一眼,看出他目中掠过的惊疑之色。只是很快,两人都齐声应了是。
萧荣没再说话,只是看向徐若麟,朝他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去。
五更之时,如常前来赶赴朝会的大臣听闻皇帝昨半夜突发急病,至此时仍未苏醒,一时大乱。聚到天明时分,直到近午,宫里始终没传出消息,最后才无奈陆续散去。
三天一晃便过。这三天里,朝事被彻底放置,众多大臣早晚等在宫外,向太医院的人打听养安殿里皇帝的状况。第三天的中午,一个太医出来了,也终于带出皇帝已经苏醒的消息。群臣松了口气,纷纷围上去,正要再详问,他却摇头叹气,分开众人便匆匆离去。
大臣们虽有些不解,只毕竟,三天来总算等来了好消息,对于太医的反应便也没怎么放心上,仍继续等在宫门前,请求入内探视皇帝。崔鹤很快出来,带了皇后的话,说万岁此时不宜见人,仍需静养。群臣等了三天,早就焦躁不已,竟聚在宫门前不愿散去。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就在众人欲要强行拍门而入时,宫门忽然打开,萧荣出现在了门里。她的双眼泛红,布满细细血丝。
宫门外的鼓噪声,渐渐停了下来。
“娘娘,臣等得知万岁已经苏醒。等了三日,心中急切万分,想要入内探视万岁。娘娘何以阻拦?”
位列九卿之一的狄慎思终于站了出来,大声问道。
萧荣望着他,缓缓道:“并非我有意阻拦,而是万岁……”
她停了下来,面现戚色。
这三天来,群臣早就从太医口中隐隐得知,皇帝夜半病发于春和殿安贵妃处。起因似是宫闱之中,以虎狼之药媚主邀宠,这才诱发了皇帝的暗疾,致使如今这样的后果。此刻见皇后现身解释,听起来似乎情况仍是不妙。众人相互看了一眼,一时静了下来。
萧荣目光梭巡过群臣,最后道:“诸位都是国之重臣,探视万岁,乃君臣之谊、人之常情,倘若方便,我又岂会阻拦?也罢,你们推几位出来,随我一道去便是。“
很快,内阁诸老及数名位列九卿的大臣便被推举出来,随了萧荣往养安殿去。几人屏声敛气入了内殿,见于院使也在。便垂手立于床前,齐齐盯着帐子。
萧荣示意宫女掀开帐帘。
赵琚正躺在枕上。他身穿白色中衣,双眼半睁半闭,看起来像是醒着,却又像是睡了过去。
“万岁,你可好了些?”
廖其昌靠近一步,轻声问候道。
赵琚听到了他的声音,眼珠动了下。他似乎想转头,头却始终转不过来。他想说话,嘴却只停留成半张口的样子,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的啊啊之声。他又似乎想抬手,到了最后,那只手却不过微微一动,又颓然落了下去。
“万岁!”
廖其昌和他身后的数人,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失声叫了一句,纷纷抢到他的榻前,惊骇地望着躺着的皇帝——他们这才看清,皇帝陛下口角歪斜,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极其怪异。除了一双眼睛还能转动外,几乎已经失去了说话和动作的能力了。
“诸位阁老臣工,你们都看到了,万岁确实醒了过来,却成了这个样子。现在你们该知道了,我为什么还不愿让你们见他。”
萧荣望着榻上的丈夫,缓缓说道。
她看到他吃力地再次转动眼睛。应该是听到了她的说话声。最后与她对视。他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心绪。愤怒、悲伤、恐惧、绝望……她看了出来,最终却淡淡撇开了视线。
她身后的众人,却仍沉浸在惊呆之中,一时竟无人开口说话。直到最后,狄慎思转向于院使,颤声问道:“万岁何时能好?”
于院使目中露出忧色,叹息一声,道:“万岁本就患有脑疾,须得息养才好。不想此次因了……”他顿了下,跳了过去,“此次肝阳暴张,阳升风动,致使气血逆乱,血液不循常道,溢于脑内发病,如今半身不遂,语言不利。别无良法,只能用药辛凉开窍。只盼万岁吉人天相。只是短期内,恐怕……”
他没再说下去,听了这话的数人,心里却都咯噔一下,一时再无人接口。
皇帝的这种头风暴发之症,他们从前也不是没见过。知道一旦病发,往往便再难治愈。
一阵难熬的静默过后,众人拜过仍躺那里一动不动的皇帝,起身鱼贯外出。萧荣送这一行人至外殿时,司彰化停住脚步,道:“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是此多事之秋。万岁不幸卧病不起,朝政却不可耽误。臣以为,太子此时当有所担当,负起代理国事之责。如此既不耽误朝政,万岁也可安心养病。”
他的话,在这个时候听来,难免显得冷酷。但是却无人出声反驳。
萧荣微微闭了下眼,睁开后,点头道:“老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国事为重,想来这也是万岁此时的意思。诸位都是朝廷重臣,太子摄政,还要仰仗你们的扶持。回去后,你们将此事与众多臣工通报,倘若无异议,便照此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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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一二一回
次日;以内阁与九卿大夫为首的诸多官员联名上疏;请求太子以国体为重,暂时代为执掌朝政。赵无恙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就此被推到幕前,开始担负起他作为皇位继任者的职责。
出于对病中父皇的敬重;他并未如历任皇帝那样在大殿上朝议政,而是于御书房简单接受百官参拜后,便在那个地方与百官理政议政。
太子虽然年轻;未及弱冠,但在百官中一向颇得拥戴。如今初初议政;他表现出来的敏锐与善于纳谏的态度令百官十分欣慰。议政首日,在与百官商议过后,最后做出了一个慎重决定;暂时搁置皇帝先前已然如箭在弦上的北伐计划,后续等待皇帝恢复健康后再定。关于人事,他并未做什么大的变换,原内阁诸相与百官位属一概保持不变。唯一一处与从前赵琚执政时的不同,便是多了位徐若麟。但他并未被授以新的官职,而是太子亲自请任,以太子太傅的身份行走在御前。
这是时隔三年之后,原本已经淡出金陵的徐若麟再次回归朝廷。他与太子关系深厚,如今太子执政,对他委以重用,这本就在百官预料之中。且徐若麟在朝中素有威望,自然无人提出异议。且此种安排,看似随意,明眼人却一望便知,其实正是如今太子与皇帝之间那种微妙关系的反映。皇帝如今虽不能理政,但保不齐哪天就又能动能说,太子如今不过是暂时代替他执政而已,所以他自然不便对人事委任进行干涉,以免日后皇帝心生不满。此时让徐若麟以太子太傅的身份辅政,既合情,也合理。
全国因了灾荒而生的后续动荡此时仍远远没有平息,各地奏折依旧飞报来京。太子继赵琚先前未完之事,接待各国王公使臣,批阅奏章,与群臣日夜商议对策,异常忙碌。转眼半个月过去,到了十六,正是魏国公府出殡的日子。这日的场面荣哀自不必赘叙。当夜,徐若麟以长孙身份领了一干族人留在城外的善义庄过夜,其余徐家人陆续返回。
初念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国公府里为丧事搭出的白棚尚未拆去,白纸糊的灯笼也渐次被点亮,但喧闹了多日的法事铙钹声是停歇了下来,各处忙着收拾善后的下人脸上,神情也是松懈了的感觉。毕竟,这一个多月的丧事办下来,日夜轮值,整个国公府从上到下,人人难免都觉疲累。
初念与青莺一道回来。路上见她神思恍惚。以为是仍沉浸在丧事的情绪之中,也未多留意,回来与她道别后,回了自己的院,第一件事便是安顿一双儿女。果儿和喵儿从早上五更开始跟随出殡队伍出城,颠簸了一个白天,到了此刻,早乏累不堪。喵儿在回来的车上时便已经睡得迷迷糊糊,此刻与姐姐一道吃完晚饭,洗了个澡,再没平日活蹦乱跳的劲头,被抱到床上去,没一会儿便呼呼地睡了过去。果儿也是早早睡觉去了。
徐若麟今夜留在善义庄不会回来,初念便也早早闭门歇了。她觉得很累,但是躺下后,却久久难以入眠。从得知司国太病重消息回京至此刻,不过才短短一个多月,她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失去长亲的悲痛、与青莺再见的喜悦,还有与丈夫休戚相关的朝堂柳暗花明,一件件在她脑海里浮现。
皇帝出事虽然过去已经半个月了,初念却至今觉得难以置信。皇帝竟然会在与后宫妃子同房时患了脱症,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马上风”,以致于如今变成这个模样,这不能不说是一桩宫闱丑闻。皇后似乎想极力遮掩,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还是慢慢传了出来。据说,是这两年,皇帝遵照医嘱,房事偏于冷淡,那个贵妃却想再怀上个龙种固宠,这才胆大包天,竟在皇帝饮食中动了手脚,这才酿出了惨祸。为嫔妃者,竟愚狠至此,真真是咎由自取,可叹可恨。
初念正在床上辗转之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轻轻叩门声,下去开门,见宋氏站在门外,一脸的激动,凑了过来低声道:“大奶奶,三奶奶那边出事了!有个婆子说,虫哥儿没了的那天,她远远似乎瞅见过三奶奶牵了他往少人的后园方向去,当时也没多想,恰巧当天,三奶奶那个乳母张婆子又出府,说是去看望她嫁在外头的女儿,搬了三奶奶赏的大箱小箱物件上了马车出去。当时府里正办丧事,也没谁多留意。那婆子如今却越想越不对劲,方才便跑到太太跟前捅出了这事。你也晓得,太太如今正急红了眼,立马便去三奶奶那里质问,此刻正闹得凶呢……”
嘉木院与初音住的那个院落并不远,宋氏说话的当儿,初念便隐隐听到有尖锐的尖叫声从那个方向传来,也辨不清是廖氏还是初音所发。稍一犹豫,便见青莺急匆匆过来,神色惊惶地道:“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