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刑露看到那张水果画的时候,徐承勋自嘲地笑笑说:
“这我我的午餐……和晚餐。”
刑露严肃地说:
“你不该还没成名的。”
徐承勋脸上绽出一个感动的微笑:
“也许是因为……我还活着吧!”
他耸耸肩,又说:
“不过,为了这些画将来能够卖出去,我会认真考虑一下买凶干掉我自己!”
刑露禁不住笑起来。随后她看到另一张大一点的圆。
“这是泰晤士河吗?”她讶然问。
“是的。”
“在那儿画的?”
徐承勋回答:
“凭记忆画的。你去过吗?”
“英国?没有……我没去过,只是在电影里见过,就是《魂断蓝桥》。”
徐承勋问道:
“你喜欢《魂断蓝桥》吗?”
刑露点了一下头,说:
“不过电影里那一条好像是滑铁卢桥。”
“对,我画的是伦敦塔桥。”
刑露久久地望着那张画。天空上呈现不同时刻的光照,满溢的河水像一面大镜子似的映照桥墩,河岸被画沿切开来了,美得像电影里的景象。
她脸上起了一阵波动,缓缓转过身来问徐承勋:
“我可以用你的洗手间吗?”
她挤进那间小小的浴室,锁上门,双手支在洗手槽的边上,望着墙上的镜子,心里叫道:
“天哪!他是个天才!”
随后她镇静下来,长长地呼吸,挺起腰背,重又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双眼睛突然变得冷酷,心里想:
“管他呢!”
刑露从浴室出来时,看到徐承勋就站在刚刚那堆油画旁边。
“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他问。
她瞥了一眼刚刚那张水果画,带着微笑问徐承勋:
“你是说要吃掉这张画?”
徐承勋呵呵笑出声来。“不。我应该还请得起你吃顿饭。”他说着把她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和颈巾拿起来,“我们走吧!”
他们在公寓附近一间小餐厅吃饭。
刑露吃得很少,她静静观察坐在她对面的徐承勋,眼前这男人开朗聪明,又有幽默感。她告诉刑露,他念的是经济,却选择了画画。
“为什么呢?”她问。
“因为喜欢。”他说。
刑露说: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的呀!”
“那要看你愿意舍弃些什么?”
“那你舍弃了些什么?”
徐承勋咧嘴笑笑说:
“我的同学赚钱都比我多,女朋友也比较多。”
“钱又不是一切。”刑露说,“我以前赚的钱比现在多,可我觉得现在比较快乐。”她把垂下来的一绺发丝撩回耳后。“你有没有跟老师学过画画?”
“很久以前上过几堂课。”
“就是这样?”
徐承勋点点头说:
“嗯,就是这样。”
“但是,你画得很好啊!你总共卖出过几张画?”
徐承勋嘴角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一张?”刑露问。
徐承勋摇摇头。
“两张?”
徐承勋还是摇摇头。
刑露把拇指和食指圈起来,竖起三根手指,说:“三张?”
徐承勋望着她圈起来的拇指和食指,尴尬地说:
“是那个圆圈。”
刑露叫道:
“一张都没卖出去?太没道理了!”
她停了一下,说:
“也许是因为……”
徐承勋点了一下头,接下去说:
“对……因为我还活着。”
刑露用手掩着脸笑了起来。
徐承勋一脸认真地说:
“看来我真的要买凶干掉我自己!”
刑露松开手,笑着说:
“但你得首先赚到买凶的钱啊!”
徐承勋懊恼地说:
“那倒是。”
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天空下起毛毛细雨来,徐承勋拦下一辆出租车。
他对刑露说:
“我送你回去。”
出租车抵达公寓外面,两个人下了车。
“我就住这里。”刑露说。
“我送你上去吧。”
刑露看了看他说:
“这里没电梯。”
徐承勋微笑说:
“运动一下也好。”
他们爬上公寓昏暗陡峭的楼梯。他问刑露:
“你每天都是这样回家的吗?”
刑露喘着气说:
“这里的租金便宜。”
“你跟家人一块住吗?”
“不,跟一个室友住,她是我中学同学。”
到了三楼。
“是这一层了。”刑露说着从皮包里掏出钥匙,“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在想……”徐承勋站在那儿,脸有点红,说,“除了在咖啡店里,我还可以在其他地方见到你吗?”
刑露看了他一眼,微笑说:
“我有时也会走到咖啡店外面。”
徐承勋禁不住笑出声来。
“你有笔吗?”刑露问。
徐承勋连忙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刑露。
刑露又问:
“要写在什么地方呢?”
徐承勋在几个口袋里都找不到纸,只好伸出一只手来。
“写在这里好了!”
刑露轻轻捉住他那只手,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写在他手心里。写完了,她想起什么似的,说:
“外面下雨啊!上面的号码也许会给雨水冲走。”
徐承勋伸出另一只手说:
“这只手也写吧。”
刑露捉住那只手,又在那只手的手心再写一遍。写完了,她调皮地说:
“万一雨很大呢?也许上面的号码还是会给雨水冲走。”
徐承勋吓得摸摸自己的脸问道:
“你不会是想写在我脸上吧?”
刑露禁不住笑起来,因为喘着气爬楼梯上来而泛红的脸蛋闪亮着,听到徐承勋说:
“这样就不怕给雨水冲走了。”
她看到他双手紧紧地插在裤子两边的口袋里。
“那你怎么召出租车回去?”她问。
徐承勋看了看自己的腿,笑着回答:
“我走路回去。”
刑露开了门进屋里去,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在门后面的一把椅子坐下来,疲倦地把脚上的皮靴脱掉。
明真这时从浴室里出来。“你回来啦?”
刑露点点头,把皮靴在一边放好。
雨忽然下大了,啪嗒啪嗒地打在敞开的窗子上。
“刚刚还没这么大雨。”明真说着想走过去关窗。
“我来吧。”刑露说。
起身去关窗的时候,刑露站在窗前,往街上看去,看到徐承勋从公寓出来,一辆车厢顶亮着灯的出租车在他面前缓缓驶过,他没招手,双手在裤子的两个口袋里,踩着水花轻快地往前走。
刑露心里想:
“他说到做到,这多么傻啊!”
“刚刚有人送你回来吗?”明真好奇地问,“我好像听到你在外面跟一个人说话。”
刑露没有否认。
“是什么人?他是不是想追求你?快告诉我吧。”
刑露轻蔑地回答说:
“只是个不重要的人。”
那天夜里,刑露蜷缩在她那张窄小的床上,心里却想着那幅泰晤士河畔。
她心里说:
“他画得多像啊!泰晤士河就是那个样子!”
突然她又惆怅地想:
“也许我已经忘记了泰晤士河是什么样子的了。”
随后她脸转向墙壁,眼睛发出奇怪的光芒,嘴里喃喃说:
“得要让他快一点爱上我!”
第二天早上醒来,刑露经过老姑娘的那家花店时,挑了一束新鲜的红玫瑰,付了钱,听到老姑娘在背后嘀咕:
“长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却总是自己买玫瑰花!”
快要到咖啡店的时候,她远远就看到徐承勋站在咖啡店外面。他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低下头去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刑露走过去,对徐承勋说:
“你还真早呢!”
徐承勋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有如阳光般的笑容,说:
“想喝一杯早上的咖啡!”
刑露瞥了他一眼说:
“哦……原来是为了咖啡。”
“哦……那又不是!”徐承勋连忙说。
“可以替我拿着吗?有刺的,小心别扎到手。”刑露把手里的花交给徐承勋,掏出钥匙打开咖啡店的门。
徐承勋拿着花,顽皮地说:
“我觉得我现在有点像小王子!”
“《小王子》里的小王子只有一朵玫瑰啊!而且是住在小行星上的。”刑露把卷闸往上拉开。
“小王子很爱他那朵玫瑰。”徐承勋替她打开咖啡店的玻璃门。
“可惜玫瑰不爱他。”刑露一边走进去一边说,“而且,他爱玫瑰的话,就不会把她丢在行星上,自己去旅行了。”
“但小王子临走前做了一个玻璃屏风给她啊!”
刑露拿起吧台上的一只玻璃大水瓶,注满了水,接过徐承勋手里的玫瑰,插到瓶里,开始动手磨咖啡豆。
她带着微笑问徐承勋:
“你吃过早餐了吗?”
徐承勋回答说:
“还没有。”
“我正准备做松饼呢。有兴趣吗?”
“你会做松饼?”
刑露瞥了他一眼说:
“我不只会做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
徐承勋说:
“那个已经很厉害了!”
“我还会做面包,今天我打算做一个核桃仁无花果面包。”
徐承勋露出惊叹的神色说:
“你连面包都会做?”
刑露笑开了,把刚刚冲好的咖啡递给他说:
“我可以做一桌子的菜。”
“哦……谢谢你。”徐承勋双手捧着咖啡,有点结巴地问道,“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那是美妙的一天,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到一家小餐馆吃饭。徐承勋充满活力,总是那么愉快,那愉快的气氛能感染身边的人。他们什么都谈,刚刚看完的电影、喜欢的书,还有他那些有趣的朋友。他教会她如何欢笑,而她已经很久没有由衷地笑出来了。当他谈到喜欢的画时,那些也正是她喜欢的,她默默佩服他的鉴赏力。他又告诉她,有一种英国玫瑰叫“昨日”。刑露笑笑说,她只听过“披头四”和“木匠乐队”的《昨日》。
送她回家的路上,徐承勋说:
“《快乐王子》里的王子,没有玫瑰;不过,他有一只燕子,那只燕子爱上了岸边的芦苇,但是芦苇不爱它……结果,它没有南飞,留了下来,替快乐王子把身上的珠宝——送给穷人。我小时候很喜欢这个故事。”
这时候,徐承勋怯怯的手伸过来握住刑露的手。
刑露羞涩地说:
“最后,燕子冻死在快乐王子像的脚边啊!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王子。”
他们相爱了。是怎么开始的呢?仿佛比她预期的还要快,有如海浪般扑向人生,冲击人生。她躲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