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侯,姓慕,名不群,原是江湖人,无意当中和当今皇上认得,成了八拜之交,后助皇帝打天下,是皇帝身边左膀右臂,早年娶了滇西第一侠女为妻,爱妻如命,生有一女。此生不好名利,重情重义,生性不羁,帝业一成,便携着美妻爱女归隐,皇上为了嘉奖,封其为淮侯,准其在淮地居住。
“淮地远离京城,淮关却是一道护卫京都的天然屏障,淮侯手下更掌握着一支强大的兵马,三个主要将领是皇帝曾经的老部下,这些人都忠心耿耿于皇帝,是皇帝身侧的亲信,也许还是皇帝刻意给拓跋曦留着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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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罗和南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惊讶于这个女人对于准侯的认识,以及对于西秦皇朝人马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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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无擎在心头轻轻一叹:这孩子的脑瓜子啊,当真不简单,但嘴上并不夸奖,再一次反问:
“你不是说淮侯是皇上的心腹么,既是如此,怎么可能倒戈来帮我,这事,与情不何,与理,说不通!”
金凌终于觉得有点说渴了,执盏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如老牛饮水,抬头,他依旧淡定无波,下巴挑起,一副静待下文,洗耳恭听的样子,清清嗓音,她继续说:
“自然说得通。这个淮侯,对人不对事,他这一生只效忠拓跋躍,忠一不二,若要把这样一个忠臣良将拖到你的阵营里来帮你跑腿办事,必是费一些周折的,我想拓跋曦应该在中间起了很大的作用。”
说到这里,她一顿,似乎另外想到了什么,转而道:“我记得那天你叫上拓跋曦去书房去了很久,后来拓跋曦中饭都顾不上吃就走了,想必是听了你的吩咐去办事了。而那张人皮面具也是那个时候你做好了拓跋曦带出去的……
“嗯,我见过你书房内的画,每幅山水画都将画出了那处地方的神韵,你擅丹青是一定的,除此,你还有超强的记忆力,过目而不忘,所以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按照记忆做了那一张人皮的。这世上,若没有高超的医术,如何能制出那种可以假乱真的人皮来?
“除此之外,我大胆猜想,小鱼儿的身世是不是会和淮侯有什么牵扯……
“虽然我来龙苍时间不是很久,对于龙苍各国的权利争斗不是很清楚,巧的是我正好知道一件事:淮侯的掌上明珠四五岁的时候失踪了,后来说是找回来了,其实是那淮侯为了安抚自己的发妻另外寻了一个小丫头带回去冒名了顶替,真正的慕小姐一直流落在外。
“江湖有这样一种传言说:那位慕夫人身子弱,头胎落地便不能再生养,故,她视这女儿如命,又云,那慕夫人身子有病,便是生下来的小姐也遗传了她的病——至阴至寒,浑身冰凉如水……
“所以,我以为淮侯会帮你,也许就是因为你让拓跋曦去跟他说了这么一件事,告诉他鍄京府内那个小丫头,极有可能是他女儿。
“我记得那日你给小鱼儿把脉时,曾露出一抹奇异的神色,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回忆起来,我想那必是你曾给慕夫人看过脉,如今号到同样体质特征的脉叫你惊讶了,又或是你在小鱼儿身上另外发现了什么东西,而后,托着拓跋曦加以陈述,结果导致淮侯倒戈到了你的阵营里……”
九无擎静静的听完,摇头:“你的话,还是有些自相矛盾……”
“如何自相矛盾了?”
金凌仔细回想了自己说过的话,反问。
“刚才,你不是说,慕不群重情重义,对人不对事,一生只效忠拓跋躍吗?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尚不曾确定的事实而做了我的帮凶?”
这一问,可算是一针见血。
“是人皆有私心!淮侯也有他的弱点——就像当初皇上,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一个收复失地的机会是一样的道理。当人的私欲驾驭理智时,什么事都会发生!”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犹其是她拿了当今皇帝来举例,说服力增强了不止一点点。
“其实,这个理由并不能真正站得住脚……现在,就权当这个假设是成立的,我又是怎么把一具身染‘天疫’的女尸偷偷送进去的呢?不错,我得天花不怕不疫,别的人就没这么幸运。谁敢做这种事?而且还是鍄京府内办案?那一天,出入收押案的人,全是府衙里的差役,光是高官医就曾多次进去检查小鱼儿的状况……而且还有四个衙役在里面看守……”
九无擎再度质疑。
金凌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说:
“这还不简单。四个衙役,其中两个肯定是你的人,而高官医最初几次检查到的那具身体必然还是小鱼儿的。偷梁换柱这伎俩不宜实施的太早,太早容易穿邦。在傍晚时分去实施这个计划刚刚好。这个时候,衙役交~班,官府中的其他人都已回家吃饭——想那天你可是催着我去吃晚饭来了,而且,饭后都没有歇一下,就拉着我赶着集的往鍄京府去,想必就是为了趁早圆那个场……”
“除此之外,我还清楚的记得,在鍄京府发现疫情的时候,你曾语气很重的对梁王说:必须立即去报禀皇上!”
“为什么一定要连夜报禀?”
“不是你当真像你所表现的那样忠君爱民,而是你安排的棋子就是皇宫里等着走棋路。只有去报禀,皇帝才会亲临鍄京府,如果他不亲临,那么拓跋曦也会出带上淮侯出现。而淮侯是皇帝身边极为倚重的心腹,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皇上把大事交代到他手上去办理,那是顺理成章的。
“所以淮侯就在第一时间到附近的棺材铺送一口棺材。
“当然了,那棺材也必定不是普通的棺材,定是夹层的,那棺材铺也必然不是一般的棺材铺,定是你九无擎隐藏于外的某股隐形势力。
“这棺材,一被送进鍄京府,出来时必然是钉死的,既是瘟疫而死,那自然没有人敢开棺再验真身。即便开棺也是不怕的,睡在上一层的便是那具瘟尸,夹层中躺着才会是小鱼儿。你说是不是……
“而后,送棺材出去火化的过程中,肯定是淮侯亲自押送的,因为这是皇上交代的差事,他不能辜皇上的信任,实际呢,他就仗着皇帝的信任,在荒郊野外将夹层中的人给偷出来,交与了一早就在附近候着的自己人。
“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你们这帮人里应外合,终于光明正大的将瘟尸火化了,于是呢,所有的线索就此嘎然而断……你,九无擎,再度自编自演了一场暗渡陈仓的戏码,并且完美落幕。过程很惊险,结局很如愿,我得喝一声‘恭喜’……”
说到这里时,她扬起素手,鼓了三下掌,表示对这场布局的惊叹。
九无擎低下头,吃茶,不露一丝神彩。
金凌忽想到自己还有两点关键没有说,未作做停顿,再度开口道:
“至于所谓的瘟疫,其实根本不是瘟疫,你只是借着瘟疫之名,将所有对此事可能表示怀疑的厉害角色全部排除到了收押房外。一并把我和那两个御医一起唬弄了……
“那具女尸是被人下了毒,一种类似瘟疫的奇毒,初始症状几乎和瘟疫如出一辙。我会被传染,是因为碰了那人的身子,而那位医官会昏厥,大概是因为在收押室待的时候太久,受死尸所散发出来毒气长时间的浸染,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另外,你为了表现逼真,四个衙役,以及东罗和南城都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你才会在第一时间让梁王熬药汤……便是要防止东罗和南城也跟着倒下……”
“至于小鱼儿的现状,现在应该被你牢牢捏在手掌上吧!作为威胁淮侯的利器,你怎么可能放而不用,而淮侯也只能听凭你利用,因为懂得天医策上那些针法的人,鍄京城内没有几人……”
这段话落下后,“啪啪啪”一阵掌声响了起来,九无擎放下茶盏后,倚在轮椅里极为难得的鼓起了掌。
他很少为人喝彩的!
“我猜对了是不是?”
金凌极其平静的又反问了一句,没有一点骄傲,也没有一点洋洋得意,有的只是肃然的沉静,想了另一个被他忽视的问题:
“那天,龙奕没有出现在鍄京府,也一定是你在暗中将人引开的,或者说他现在也落到了你手上……是也不是?要不然,他必会破坏你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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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声停止,九无擎轻轻搓搓自己的手心,十指相合成什,久久不说话。
真是,他是被这个丫头的思维罗辑折服了!
这丫头啊,真是不简单,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什么也没有参予,却通一些细枝末节上将他的计划看的如此明透,并且将其联成了一个整体,几乎把整件事全面的剖析出来,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布局人一般。
“丫头,好聪明!”
这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一声“丫头”也带足了欣赏之味。
“从没有人能将我的布局看得如此透彻,就连东罗和南城他们,也只是知道我部分的计划罢了……”
当然,其中有些事,她猜错了,比如说他从来不曾想拿小鱼儿去要胁淮侯,因为淮侯跟他一直就是一条战线上的人,所不同的是,他比较倾向于维护皇帝。
可暗中,他不折不扣就是拓跋曦的后台:多年以前皇帝便已指婚,早将慕家小姐许给了曦儿为妻,他朝继位,慕家千金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发现小鱼儿的身上的胎痕,看到小鱼儿耳上的木坠子,证实她极有可能是淮侯千金,只是一个意外。而这个意外,达成了他与淮侯的某个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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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凌静默,道破他的布局,令她看到了他的能力,果然是可怕的——
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底下,他到底操纵着怎样一股力量?
一身武功,高深莫测,一张鬼脸,掩尽锋芒,满怀心机,谁能相抗?
这样的人,生来就是玩权的主。
“九无擎,你想谋朝篡位,君临天下,后宫三千?这才是你真正的野心?”
他默默的睇了一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