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送自然说好。她接过锦囊揣进怀里,对师父说:“等我,我很快的。”
今日朗笑着道:“千万小心,莫让我等太久。”
怕师父等,连送不及再看师父一眼,使了轻功速速飞去。不消半刻便追上苏潮生一行。他们走的很慢,连官道都没出。
见她来,姚金嘴巴无力地张开,做出十分的无奈状左右摇摆脑袋。临天寒用扇子打他肩膀,他才恢复正常,嘀咕道:“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痴啊……”
连送把锦囊交给苏潮生。苏潮生解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上头写着三个字:带她走。
透过纸背,连送也看到那三个字。她心中大惊,一切明白。
在她做出下一个动作前,苏潮生一掌劈在她后脑。她堕入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走火入魔(四)
为何,为何整个武林都不放过他们!
连送自噩梦中惊醒。
自她被苏潮生带回,已有半年过去。
这半年,她真真切切看清了现实。
不断有消息传来:青衣派捉住今日朗送上傲岸山,换取他们失传已久的秘籍;今日朗被关进地牢用尽极刑,始终不肯吐露连送以及商天教妖人的下落;虚空殿三老念及今日朗曾是玄宗掌门,把他押进虚空殿,欲以圣明之言感化他,使他了断尘缘,清心修道。
呸!连送每思及此,愤恨情绪便袭击胸口。
当有一日,她转化内力之时,驳杂内力相互厮杀逼出她一口鲜血,她便知道,自己已不再是那个不然尘垢的连送了。她不再是师父口中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了。
她有恨,有怨。此恨此怨,一定要杀了那些分开她与师父,将师父囚禁虐打的人才能罢休!
没日没夜地练功,她已不知自己此刻的摸样是人是鬼。
姚金为她担心不已。
“你师父让你跟我们走,就是怕连累你。你怎么不体谅他的心呢?”
“你这么年轻,何必这么固执。忘了这一段,你还有大好的人生。”
“有几个人能承受住虚空殿中万年极苦寒冰的煎熬。最终还不是心灰意冷,灭情灭性,对红尘世间没有丝毫眷恋,又怎会眷恋于你。而你重新许个人,想打渔便打渔,想云游便云游,这不好吗?”
她甚是感激,但是绝不听劝。
她想,师父对她的教化是白费了。她不仅不再单纯干净,那些偏激的自私的想法却仍然留在心中——除非亲口听到师父说他不要她了,不然她将为他永世不得安宁。
她脸上都是决绝,眼中都是灰飞烟灭。
有那么一瞬间,轩辕不破没法再像平常那样看个孩子似的看她,他望天而叹道:“你的性格与你娘真像。”
闭上眼,又看到了那个总是弯着嘴角的娇柔女子。平日里轻声细语,柔弱非常,看到心爱的人过来,眯着的眼睛忽然闪出光,轻咬嘴唇,竟似要飞过去,连死也不怕。
一捏就碎的身躯里,却藏着无穷巨大的力量,如同飞蛾扑火时的光芒。女人,都是这样的吗?
“嘿,你拿着。”
连送出发之前,轩辕不破扔给她一个锦盒。
盒中是一粒黑色的丹药。
他道:“乾坤丹,你知道吧。若是最后不行了,就吃了它。”
他对她眨眨眼。
她笑着收下。
姚金吵着要阻止。轩辕不破拦住他道:“这丫头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你就让她自个儿撞个痛快。”
急煞的姚金问:“她要是撞死了呢?”
“撞不死,只会撞清醒了。你看她满头的火,不消一消怎么行。放心吧,一时的情迷心窍。她始终会明白的。”
她毕竟是个孩子。
她毕竟是个孩子。
虚空殿中,今日朗忽而想到连送,默默说出这句话。
既然无法保护她,便放了她吧。
她总有一天会忘记他的。忘记这个无耻地勾引过她的师父。忘记他们所有的缠绵和誓言。她对他模模糊糊连自己都说不清的爱,最终会败给时间,败给与未来不知哪一个男子日夜相对时的琐碎。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阵痛缩。
“座上弟子。”
空悬之音,如雷贯耳。
他应道:“弟子在。”
师尊的声音在虚空殿之中盘旋:“你且真心忏悔,勿再旁起杂念。”
他闭目称是,颔首默念道:“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
念到一半,隐约听到有人唤他:“师父!”
他心随声震,不得不睁眼。
难道是心魔再起?
又听一声:“师父!”
竟然是真!
她找过来了?她如何上得了山?
“座上弟子!”
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他合上双掌,眉间也合上。
“随我念,”师尊道,“未曾生、未曾灭……”
“未曾生、未曾灭。”
“未曾有、未曾无。”
“未曾有、未曾……无……”
“无色相、无音声。”
“师父!”
“无……”
“不可觅、不可求!”
“不……”
冷汗自额间滴下,他俄而起身,踉跄一步呼道:“送儿!”
一根铁链袭至胸口,他吃痛后退,旋身倒地。那极苦的寒冰练就的不动之心似被震碎,不是被铁链,而是被她的一声呼喊。
“哼,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去救她?”
娇媚恶毒的声音,他这么多天听到不止一次。
那是他的师妹,谭佳。
可笑他连她的样子都不甚记得,更不知这位师妹是何时青睐于他。
谭佳远远站在寒冰之外,声音比寒冰更冷:“我再问你,你放不放弃。只要你说一句,我现在立刻可以放你走。”
今日朗支撑着站起。他这一生,从没有过比现在更落魄的样子。这样子,连送怕是会认不出他的。
“你在笑?”谭佳拧起秀眉。
今日朗道:“玄宗门既然由你们掌权,你该专心于将我门派发扬光大,成天在这里纠缠我一个废人做什么?”
“我不甘心。我偏要知道,为何你不能选我?”谭佳激动向前一步,“我自第一眼便倾心于你。而你一心在你好徒弟身上,连我长相都不记得。”她的面目狰狞起来:“你们师徒相恋有违纲常,乱了伦理,看看你现在,这就是报应。我给你个机会,你来选我。若你喜欢她年轻,那我同她一样年轻,若你喜欢她貌美,那我比她貌美十倍。她是你徒弟,我却是你师妹,为何你不来选我!”
激动的美目似要喷出怒火,口中似要吐出信子。
今日朗听她的话,仿佛出了神,久久才说了一句:“听不到声音了。她走了吗?”
“今日朗!”谭佳怒极大吼。
被她怒吼的男人,毫无反应,重新端坐如石像。
谭佳冷笑。她花尽心思也得不到他的一笑。那么,她便毁去他所有念想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你的好徒弟,不知从哪里学的歪门邪道,练得像个女魔头,杀了我玄宗门众多弟子。如此欺师灭祖,必遭天打雷劈。”她满意地看到他眉头一皱,“你以为她杀上了山就能救得了你?放眼天下,没人能走出这虚空殿。你趁早死了心,在这里等着做一个活死人吧!”
毒辣语句用完,却没有得到他一言半语。她愤愤离开,出去看好戏。
好戏过去三日,一切恢复如常,门外再无动静。
今日朗碎裂的心瓣之间,靠着勾连的血肉,慢慢的重新冻起。
三位师尊不知疲倦地每日对他沉吟:“观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想如春时焰,诸行如芭蕉,诸识法如幻。”
在那不知天日,寒冷彻骨的绝望境地下,他竟真的开始相信,那些温柔缱绻,她为他挽发,他为她吟诗,她为他挡死,他送她离别……原来这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原来两年前,他也未曾幸免于幼凡之毒?
是不是在筑忘峰上,当她沉睡之后,他便已经走火入魔。之后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心魔幻想出来的安慰罢了。两年来,说不定他一直都被禁锢在虚空殿中,而她,他最小的徒弟,早已觅得良人下了山,在这大千世界不知哪个热闹平凡的地方逍遥自在。
那么,她可还记得他?不是这个废人一样的师父,不是控制不住自己再度使用恶劣手段勾引她的师父。而是那个曾经爱她在心,却不敢拿出吓着她,只能送两只相思红豆的耳环暗示他心意的师父。
一时妄念翻涌,耳中再也听不见师尊的劝诫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各位师尊,实在情非得已。若不把今日朗带出去,此事难以平息。”
“发生什么事了?”他虚弱问道。
站在前方的是他的师兄,如今的玄宗掌门。
斯放怒指他道:“你的好徒弟,竟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上回她来山上大闹,见没救出你,便打伤众多弟子,抢了汲典阁内许多秘籍,后又在各门派广发告示,称若是有人能请出你今日朗,便把他门派的秘籍双手奉上,顺带连其他门派的不传秘典也奉上。如今武林之中除了少林和我玄宗,剩下的八大门派竞争激烈,谁不想吞并对方而后快。你徒弟这么一折腾,简直天下大乱!我玄宗门更是无一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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