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实力此消彼长,西北两疆的胡族对我们的威胁越来越大。如果我们此刻把都城定在洛阳,把主要兵力投到平叛战场上,那么不但西疆可能失去,北疆也有可能陷入战火。去年的中原大战,塞外胡骑几乎全部南下,大汉是个什么局面,那些胡族首领一清二楚。如果我们在塞外没有足够的震慑兵力,只要有一个胡族部落举兵叛乱,则大漠必定狼烟四起,再无安宁之日。到时我们顾此失彼,中兴大业如何完成?”
“大人最担心的是大汉出现南北对峙的局面,但只要我们稳定了西北两疆,我们的实力就会成倍增长,那时即使南北对峙也并不可怕,我们一样有实力平定天下。当然了,平定天下的时间肯定要延误,在西疆韩遂突然阵亡,西疆大乱的情况下,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定都洛阳,我们则放弃西疆,关中岌岌可危,甚至可能变成废墟,而中兴大业绝不会像大人想象的那样顺利。定都长安,我们则牢牢控制西疆,关中稳定,洛阳稳定,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奠定横扫天下的优势,南方叛逆迟早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蔡邕摇摇手,“羽行,你我双方谁都无法说服对方,这个问题我们不争了。现在的问题是,中书监权力太大,长公主可以为所欲为,如果长公主被我们说服,突然改弦易辙,要求定都洛阳,你们怎么办?是不是也和长公主一样,改弦易辙?”
“那要看大将军支持谁了?”李玮勉强平息了胸中的怨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将军目前依旧督领尚书台,领尚书事,如果他支持外朝,长公主恐怕就要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
蔡邕、杨彪、刘和蓦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长公主在外朝大臣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下诏收回外朝和尚书台的决策权,是因为背后有大将军的支持。如果外朝用相权予以抗衡,和长公主对着干,长公主随即可以以此为借口,扩大尚书台,让尚书台处理政事,让外朝诸府尤其是丞相府成为摆设。那外朝损失更大了。
大将军依旧督领尚书台,隶尚书事,正好堵住了长公主进一步削减相权的路。
大将军手中控制着兵权。大将军支持谁,谁就能控制朝政。大将军支持长公主,皇权则凌驾于相权之上,长公主可以为所欲为。大将军如果支持外朝,相权则急剧膨胀,可以牢牢制约皇权。长公主下诏了但外朝和尚书台拒不执行,那皇权就没有任何威信可言,有没有都是一回事。
大将军手中的兵权关系到大汉中兴大业的成败,谁都不敢去动。谁动兵权,轻则灰飞烟灭,重则摧毁社稷,这是朝堂上下的共识。当年大将军何进死了,有董卓之乱。董卓死了,有李傕、郭汜之乱。李傕、郭汜死了,天子和朝廷成了苟延残喘的蝼蚁,差点被滔滔黄河水冲掉了。现在要想重振大汉,中兴社稷,根本离不开大将军和他统率下的北疆军。而且大将军自从勤王成功后,很少过问政事,这是中兴大业能得以稳步推进的最重要的原因。
这次大将军支持长公主坚固皇权后,他手中的兵权地位突然提高,不但和皇权、相权鼎足而立,而且还牢牢制衡了皇权和相权,把中兴大业的方向完全控制在了自己手上。过去,大将军如果过问政事,基本上靠尚书台,手中的兵权掩藏在皇权之下,看不见。现在,大将军把尚书台甩开了,把手中的兵权拿了出来,靠兵权来平衡皇权和相权,从而取得对朝政的控制。虽然这样一来大将军距离政事可能更远了,但他却紧紧抓住了中兴大业的方向。
皇权如果危害了中兴大业,兵权则和相权联手,大将军和外朝的大臣们一起对抗长公主。相权如果危害了中兴大业,兵权则支持皇权,大将军帮助长公主镇制外朝大臣。皇权如果和相权联手对抗兵权呢?后果不言而喻,相信长公主和外朝大臣们不会拿社稷命运和自家性命开玩笑。而且兵权隶属于皇权,大将军失去了兵权,获益的是长公主,外朝大臣们在失去了大将军支持的情况下,没有可能继续控制相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把相权尽数收回,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今天三公大臣一起约见北疆大吏正是担心相权被皇权逐渐吞噬。
如今,皇权也罢,相权也罢,为了各自的利益最大化,都要想方设法得到兵权的支持。而大将军勤于兵事疏于政事,他的这种做法既有利于朝政的稳定,也让长公主和外朝大臣都能接受大将军的安排。大将军的地位因此更加重要和稳固,而北疆人的利益也因此得到了保障,中兴大业也能按照北疆人的意愿逐步推进。
杨彪突然叹了一口气,“如果大将军能遵守约定,恪守诺言,则是大汉之福啊。”他看看皱眉沉思的蔡邕和神情无奈的刘和,笑着说道,“十几年前,大将军又是在西凉血腥肃贪,又是率十万大军南下威逼朝廷,骄恣枉法,无所不为,可以说是祸国之臣,但今天的大将军……”他目视鲜于辅等人,展颜一笑,“他是我大汉中兴的第一名臣,将来定能青史留名。”
杨彪的赞叹并不能改变朝堂上的现状,双方为了权力划分一事,依旧争论得非常激烈。
大将军已经禀奏长公主,让左车骑将军鲜于辅代领大司马事,坐镇晋阳督领兵事。
大司马主掌兵事决策权,太尉主掌兵事行政权,两府在职权上并没有重叠之处,都归天子直接领导。但因为李弘参隶尚书事,督领国事,所以一般情况下,太尉有事都是向李弘禀报。李弘不在晋阳的时候,长公主代领大司马大将军事,太尉直接向长公主禀奏。
现在李弘奏请天子,不再让长公主代领大司马大将军事,而是转拜鲜于辅代领大司马事坐镇晋阳。鲜于辅只是左车骑将军,级别不够,所以太尉有事还是向长公主禀奏。于是李弘又奏请天子,在征伐期间,为确保大司马府能以最快速度处理各类兵事,再临时赋予大司马府一定的兵事行政权。
大司马府和太尉府都拥有相同的兵事行政权,那太尉府自然就被架空了,而大司马府却同时拥有了兵事决策权和兵事行政权,再加上大将军手里的战场指挥权,兵事权随即集于大司马大将军李弘一人之手。
丞相蔡邕当然不愿意。长公主剥夺了外朝的部分决策权,大将军从外朝抢走了兵事行政权,北疆大吏李玮又控制了朝廷的财赋大权,外朝损失太大了。
御史大夫刘和也很生气,他一怒之下,说要利用手中的监察大权,弹劾部分太守国相,说服长公主把部分北疆大吏从各地调回晋阳。
鲜于辅笑道:“殿下即使强行通过了增兵之议,但要想抢在十月底之前完成兵户的征募,还需要各地郡县的大力配合。所以大将军说,如果丞相和诸位大人愿意全力相助,他将举荐丞相大人参隶尚书事,和大将军一起同领尚书台。”
尚书台现在虽然只剩下了执行权,但这个执行权还是很庞大的。如果丞相参隶尚书事领尚书台,在大将军基本不过问政事的情况下,等于把丞相府和尚书台合二为一,相权将骤然增加。长公主任命崔琰为尚书令,并从尚书台把多名北疆大吏调到中书监任职,让尚书台继续留在皇宫外处理政事,显然就是考虑到了外朝对相权的争夺。
至此,双方都已达到目的,皆大欢喜。
八月底,长公主下诏,增兵户十万。
同日,长公主下旨,丞相蔡邕参隶尚书事,代理国事。
以左车骑将军鲜于辅代领大司马事,主掌兵事。
以右车骑将军徐荣督领关中三辅和西疆凉州军政。
拜鲜于银为征北将军,代替鲜于辅坐镇幽州戍守边疆。
拜朱穆为中书监右中书令。拜余鹏为尚书台右仆射。
拜赵恒为汉北郡太守,拜李溯为辽东都护府都护。
长公主接受了右车骑将军徐荣的建议,下旨同意聂啸率军队和族人迁返西疆湟中地区,并令征西将军庞德派兵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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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豫州,颖川。
月初,朱灵、何亟带着一万五千大军奉命南下轘辕关,攻击阳城。吴雄率军迎敌。
同时间,文聘、刘虎带着荆州军赶到了鲁阳,会同南阳向北疆军展开了反攻。杨意、郭勋担心阳翟城的安全,率部退守父城,背靠汝水河迎敌。
文丑接到消息,大为焦急,命令姜舞率铁骑切断颖阴和许昌的联系,自己和宋宪一起,指挥大军猛攻许昌。
五天后,刘备坚持不住,退守新汲城。
文丑接着率军攻击颖阴。颖阴守军坚持两天后,退守临颖城。文丑一鼓作气,再击临颖。
刘备在新汲城附近会合了豫州军,留下一部人马牵制北疆军,自己带着主力急速支援临颖。
这时他接到了袁绍的书信。袁绍把关中大败,洛阳危急,朝廷最新防御策略一一详细相告。十月前后,不论颖川战况如何,请你都要带着本部兵马赶到南阳共议大计,准备率军西进入蜀,开辟西路战场。
刘备又惊又喜,急召关羽、张飞率军赶到临颖会合,打算在许昌一带牢牢拖住北疆军主力,帮助朱灵、文聘夺回阳翟。
八月中,文丑率两万大军主动进攻,双方在临颖城外五里处展开激战。刘备示弱,率部且战且退,文丑督军追击。就在文丑的大军逼近城下的时候,关羽和张飞突然率军从颖水河西岸杀出,直击北疆军侧翼。北疆军猝不及防,急速后退。刘备和城内军队会合,从后掩杀。
文丑退到潠水河,河上的浮桥被刘备派人烧了,大军退路断绝。
文丑大怒,率军背水一战。双方在潠水河西岸誓死相搏。从中午战到黄昏,北疆军越战越勇,势不可当。豫州军的兵力优势不大,新卒数量太多,损失越来越大,渐渐抵挡不住。刘备左右为难。继续打吧,伤亡惊人,不打吧,无法扭转颖川形势。他本以为北疆军在退路断绝后士气低迷,在自己的穷追猛打下会迅速崩溃,谁知文丑强悍无比,不但在危急情况下稳住了军心,还带着大军发动了潮水般的攻势。望着杀声震天的战场,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中了文丑的诱敌之计。
黄昏后,刘备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非常沮丧,一场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