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是楼麓、鹿破风和蹋顿的猜测,但也是我们的猜测……”田豫指指王泽和祭锋,神情稍稍有些激动,“大将军,北疆局势的确山雨欲来,我们不能视而不见,任之发展。目前大将军把柯比熊调到河西的目的已经达到,大军也已收复洛阳,再把柯比熊留在河西战场上已没太大意义,应该即刻让柯比熊返回火云原,以缓解塞外危机。”
“缓解……”李弘举手轻轻抓了几下额头,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你们把大漠、辽东和白山等地的情况写一封详细的奏章,急报朝廷,请朝廷尽快拿出对策。我还要在晋阳停留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回去。”
“大将军,你不和我们一起回长安?”王泽惊讶地问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难得有时间陪陪家人。”李弘笑道,“就算以权谋私吧。”
王泽、田豫相视而笑,不便再劝。
大汉建兴六年(公元202年),八月。
八月,关中,栎阳。
朝廷因为长安重建问题再起纷争。
重建长安,不但耗时长,所需财赋也极为惊人。
按照原定奏议,朝廷要在三到五年内建成未央宫、上林苑,建成东闹、北闹、西市、前殿、武库、太仓、三雍宫、太学等各类建筑,还要把长达一百多里的城墙全部修缮。至于长乐宫、建章宫,也将在其后陆续建成。
丞相蔡邕、太尉荀攸等大臣认为,不管重建长安需要多长时间,在天下尚未平定,大军随时都要出征的情况下,朝廷的财赋根本不够用,所以朝廷的赋税政策必须修改。在维持当前田赋徭役的基础上,对商贾征收重税,盐铁实施官卖,以便迅速增加朝廷的财赋总量。
这是朝中部分大臣们第二次要求修改赋税政策,而且还是以丞相大人为首,影响非常大。
大司农李玮、少府张范、大鸿胪袁耀、中书监陈群、太仓令徐陵等大臣随即予以反驳,提出拆除洛阳的南、北两宫和三雍宫、太学等建筑,把它们整体搬迁到长安,以此来节约重建长安的费用。朝廷赋税政策的确需要修改,但修改的方向是鼓励商贾营商,鼓励盐铁放开,甚至要适当减少田赋和徭役,以便让百姓在最短时间内吃饱穿暖。
两方激烈争论,各不相让。
长公主无奈,数次在栎阳宫召集朝中重臣议事,试图协调各方,让意见趋向统一,但结果越来越糟糕。
太傅杨彪、太常许劭、将作大匠董昭等大臣在长公主的授意下,联名上奏,提出了一个新奏议。洛阳的皇宫只拆一半,把北宫拆掉用来重修未央宫,而太学则留在洛阳,把洛阳建成为大汉的学术圣地。这样一来,朝廷财赋开支较大,所以有必要修改赋税政策。从长远考虑,杨彪建议限制商贾,对商贾征缴重税。
这个新奏议随即遭到了蔡邕和李玮等人的怒斥,双方把矛头一致对准了杨彪。杨彪左右不是人,又不敢得罪长公主,干脆故伎重施,腿疾犯了,告假,不上朝了。
长公主一筹莫展,只好手诏大将军李弘,请他即刻返回京都。
九月,大将军李弘携家眷赶到栎阳。
李弘在晋阳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了丞相蔡邕等人的书信,对朝中的争议一清二楚,他已经拟好了奏章。
在朝议上,大将军李弘拿出了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洛阳的皇宫不拆,三雍宫不拆,太学也不拆,洛阳是大汉的东都,所有建筑全部保留并妥为修缮。
长安是大汉的都城,也可以称之为西都。都城要宏伟,该怎么建就怎么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百年,总有一天会建成,没必要着急,更没必要规定完成的时间,也许后人修建的长安城更加雄伟,更加有气势。
在天下没有平定之前,百姓要节俭,官吏要节俭,朝廷也要节俭,所以先在长安重建未央宫、三雍宫等必需建筑,其它建筑待天下平定后再说。
朝廷的赋税政策要改,但要按照大司农李玮的奏议进行修改,百姓的赋税要适当减免,对商贾要更加优惠,盐铁要更加放开,要推动农、工、商全面高速发展,以此来增加朝廷赋税的总量。
十月初,在大将军的说服下,丞相蔡邕、太尉荀攸等大臣最终接受了这份奏议,长安重建的难题顺利解决。
然而,到了十月中,朝堂上却异变突起,矛盾骤然爆发。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十一章 长河落日 第三节
长安是大汉的都城,重建长安,除了要恢复皇宫外,最重要的就是重建三雍宫。
三雍就是明堂辟雍和灵台,在建筑上它叫三雍宫,但其实只有两座建筑。明堂辟雍是一座建筑,但它包含两种建筑名称的含义,而灵台是另外一座建筑。
明堂是皇帝颁布政令,接受朝觐和祭祀天地诸神以及祖先的场所,是大汉最高等级的礼制建筑。辟雍就是明堂外面环统的圆形水沟,环水为雍(意为圆满无缺),圆形像辟(辟即璧,皇帝专用的玉制礼器),象征王道教化圆满不绝的意思。至于灵台,则是观测天象的地方。
三雍代表着礼制,是大汉的象征性建筑,意义极其重大。
去年,太尉荀攸、太仆孔融、右车骑将军徐荣、将作大匠董昭、京兆尹赵戬五位大臣奉旨筹划重建长安一事,当时他们在奏章中虽然详细说明了重建方案,但因为时间问题,并没有呈递具体的图议。
今年洛阳大战结束后,朝廷各方对五位大臣的重建方案产生了严重分歧,直到九月大将军李弘回朝后,这份奏议才最终得到认定并形成决策。
十月中,在长公主的催促下,将作大匠董昭向朝廷呈递了刚刚绘制完毕的三雍宫重建图样。新建三雍宫全部仿制洛阳三雍宫,并没有什么变化。长公主、丞相蔡邕等文武大臣互相传阅图样,感觉都很满意。
尚书令崔琰拿到图样后,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冲着已经迁升为治书御史的郗虑招了招手。郗虑走到崔琰身边低头细看,然后和崔琰小声商讨了几句。
长公主以为三雍图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急忙问道:“两位大人有何意见?”
崔琰躬身奏道:“殿下,臣认为,董大人所奏的这份三雍宫图样根本不符合本朝礼制。”崔琰大概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很大,声震殿堂。
霎时,朝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崔琰。
长公主非常吃惊,半天都没说话。
丞相蔡邕冷哼一声,怒声问道:“崔大人,理由呢?你的理由呢?”
崔琰泰然自若,躬身再奏,“本朝承继土德,重新定都长安,那么,这三雍是不是应该符合‘古礼’才对?”
丞相蔡邕似乎早就料到他有这句话,当即予以反驳,“本朝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一直延用‘今礼’。难道崔大人认为‘今礼’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当然。”崔琰说道,“《周礼》、《孝经》中说,明堂,文王之庙。夏后氏曰世室,殷人曰重屋,周人曰明堂。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盖之以茅。周公所以祀文王于明堂,以昭事上帝。由此可见,建明堂应符合‘古礼’,其应为五室,而不是九室。”
崔琰这句话刚刚说完,朝堂上顿时骂声四起,一片混乱。
太尉荀攸大声驳斥道,“《戴礼说 盛德记》中有言,明堂者,自古有之。凡九室,室四户八牖,共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茅盖屋,上圆下方,所以朝诸侯。其外有水,名曰辟雍。《明堂月令说》中也有言,明堂高三丈,东西九仞,南北七筵,上圆下方,四堂十二室,室四户八牖,其宫方三百步,在近郊三十里。先辈种种遗说足可证明,本朝三雍应符合‘今礼’,辟九室,毋庸置疑。”
郗虑当即嗤之以鼻,“戴德大师是孝宣皇帝朝的博士,《大戴礼记》是他选编先儒有关礼仪论述八十五篇而成,距今不过两百多年,但《周礼》、《孝经》呢?距今多少年?明堂到底是五室还是九室,难道还要争论吗?”
李玮极力支持崔琰、郗虑,他也说道:“郑玄大师曾说过,《戴礼》中关于明堂的记载,虽出于《威德》篇,言明堂应为九室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但其实都是取自秦相吕不韦所作的《春秋》,并不是什么古制。另外,讲学大夫淳于登曾说过,明堂在国之阳,三里之外,七里之内,丙巳之地,就阳位,上圆下方,八窗四闼,布政之宫,故称明堂。明堂,盛貌,周公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五精之神,太微之庭中有五帝坐位。郑玄大师同意淳于登之言,认为本朝立明堂于丙巳,就是由此而来。周人明堂五室,是帝各有一室,合五行之数,《周礼》依数以为之室,德行于今。因此,建三雍应依古礼,明堂应为五室。”
大臣们很快分成两派,在朝堂上吵成一团。
大将军李弘昏头昏脑地回到了府邸,还没坐下喝口水,谏议大夫赵松就来了。
赵松自从随同小天子亲征以来,和李弘的接触越来越多。李弘很喜欢他飘逸洒脱的性格,喜欢和他聊聊天,向他请教一些经文上的事,彼此很投缘。看到赵松来访,李弘急忙把他迎到书房,急切问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朝堂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啊?这个‘今礼’和‘古礼’是怎么回事?和今文经学、古文经学有什么关系?”
赵松笑着说道:“所谓‘今礼’,最早见于《大戴礼记 盛德》,也就是光武皇帝中兴后所采用的明堂制度。《礼图》中说,建武三十年作明堂,明堂上圆下方,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十二堂法日辰,九室法九州,即为现在洛阳明堂的九室建筑格式。‘古礼’则是指《周礼 考工记》所载的五室明堂之制。至于和今、古文经学有什么关系……”赵松迟疑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戴德大师是今文《礼》学大家,因此一般来说,持‘今礼’观念的儒士几乎都是今文经学一派,但也有例外,比如蔡邕、卢植两位大人。他们是古文经学大家,但坚持明堂制度为‘今礼’,并把它写进了《汉书》。”
“也就是说,朝中很多古文经学派的大吏也是支持‘今礼’,就是九室明堂制度了?”李弘问道。
赵松点了点头,“大将军,我急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