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神色凝重,缓缓坐下,他挥手示意曹操接着说下去。
“我到洛阳之前,前太傅陈蕃的儿子陈逸到谯县来找我,他说冀州刺史王芬和他联络了一帮豪强士子,准备利用天子回河间国老家祭祖的机会,挟持天子,另立合肥王为新君。”
曹嵩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紧张地问道:“他找你干什么?王芬竟敢做这种事?合肥王?合肥王是找死啊。”
“陈逸劝我参加他们的行动,但被我拒绝了。”曹操说道,“爹,先不要说合肥王的事,我们先说挟持天子的事。他们在冀州挟持了天子,洛阳呢?留在京城的朝中各方势力会做出什么反应?王芬难道一点都不考虑后果,随便就立合肥王为君?”
“大将军。”曹嵩惊骇地说道,“大将军就是他们的主谋,是他们的内应?王芬在冀州挟持天子,而大将军在洛阳手握兵权,可以诛杀中官,立大皇子为帝。如果洛阳没有权势人物稳定局面,把持国政,王芬挟持一个天子有什么用?”
“对,爹说得对,但王芬和大将军没有任何关系,这谁都知道。”曹操紧皱浓眉,慢慢说道,“那么,是谁在背后替大将军主持这事?这个人主张立合肥王为新君是什么意思?大将军耳目遍布冀州,肯定知道这事,那他为什么不出面阻止这个人再立新君?大将军目的何在?”
“何进为人谨慎,非常谨慎,做事喜欢瞻前顾后。这么大的事,如果他没有想好退路,他绝对不会贸然行动,这也许是何进故意设计的退路。”曹嵩想了一下,说道。
曹操摇头失笑道:“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做这种翻天覆地的大事,如果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没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岂能成功?”
曹嵩看看曹操,冷笑道:“都象你那样做事不用脑子,早死了。”
曹操笑笑,说道:“我不正在用脑子吗?爹,你现在看出来许靖到洛阳的目的了吧?”
曹嵩苦笑,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大将军想在洛阳干什么,自然一清二楚了。他想彻底铲除中官,获得京中所有门阀世族官僚的绝对支持,有惊无险地扶立大皇子为新皇帝。他要想干净利落地诛杀中官势力,首先就要削弱中官势力,分裂和离间中官势力。许靖许劭兄弟到京,无非就是离间许氏门阀和中官们的关系,削弱中官的力量。许劭还没有来,仅仅许靖一人,就已经把许氏门阀和中官们的关系弄得一团糟了。”
曹操叹道:“许氏门阀势力庞大,如果能够把他们拉到大将军一边,对中官们来说,的确损失巨大,失去了一只胳膊啊。”
“我们和许阀多少年的交情,彼此非常信任,岂是许靖许劭兄弟两人可以破坏的。”曹嵩说道,“虽然几个侯爷对司空大人有点意见,但我们的关系还是非常牢固。”
“马上就要断了。”曹操恨恨地说道,“许家和朱家的这门婚事是谁撮合的?”
曹嵩迟疑了一下,想反驳自己的儿子,随即感觉自己的理由太牵强,把话又咽了回去,他无奈地叹道:“大将军府高人甚多,所设计谋一环套一环,天衣无缝,实在让人惊叹。”
随即他非常欣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赞道:“但我的儿子更聪明,一顿酒,就让他们计谋尽泄。”
曹操摇头道:“爹,你太抬举我了。如果不是陈逸找到我,泄露了他们的一部分计划,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来啊。但猜出来又如何?我们没有证据,没有军队,什么都干不了。”
曹嵩思考了一下,说道:“阿瞒,立即派人回谯县,把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都叫来,让他们从家里带一百家丁来,要快,初十之后,一定要赶到洛阳来。”
“爹,你要干什么?”曹操说道,“如果要避祸,还是早点辞官回家吧。”
“你说什么丧气话。”曹嵩笑道,“我去张侯爷府上,和他商量商量,你在家想想,怎样才能反败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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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雪过天晴。
今天是人日。传说女蜗初创世,在造出了鸡狗猪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本朝开始有人日节这个习俗。每到这一天,皇帝赐群臣彩缕人胜(人胜是一种头饰,又叫彩胜),又登高大宴群臣。如果正月初七天气晴朗,则主一年人口平安,出入顺利。
下午,大将军何进邀请三公九卿以及部分京中官僚到大将军府赴宴。
大将军何进陪着太尉张温,司徒崔烈,司空许相,太常刘焉正在闲聊,何颙推门走了进来。
“大将军,护羌中郎将李弘来不了了。”
“哦。”何进诧异地说道,“陛下反悔了?他不是允许李中郎到大将军府做客吗?”
“他在永平街被刺,伤势严重。”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五章 风云突变 第三十节
李弘在旅贲令魏断和三十名南军铁骑的保护下,带着李玮和赵云等六名部下、十名缇骑,出了漳月台,一路缓缓驰向大将军府。
这两天,经李弘的一再恳求,天子才勉强同意李弘出门拜访太尉张温,宗正刘虞,还有都乡侯皇甫嵩,谏议大夫陶谦等寥寥数人。
天子不同意李弘在京城随意活动有他的道理。李弘是一个秩俸两千石的中郎将,在洛阳,两千石的官员比比皆是,根本不稀奇。李弘如果要在洛阳随意走动,他就没有资格享受到禁卫军的保护,也没有资格带着三十缇骑随行左右(本朝大将军出行也不过只有三十缇骑随侍),所以天子非常担心他的安全。但李弘言词恳切,天子不好拒绝,只好破例下诏,特许李弘出行可以带缇骑十名,另派禁卫军三十骑负责护卫。
圣旨一下,洛阳为之轰动,天子对李弘的恩宠,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就差没有封侯拜将了。然而天子似乎多虑了,这两天李弘一直平安无事。
皇甫嵩和他的两个儿子皇甫鸿,皇甫郦在府中盛情接待了李弘和他的部下。皇甫嵩很器重李弘,两人相谈甚欢。谈到治理西凉的问题,皇甫嵩向李弘推荐了安定人王剪和他父亲大儒王符的著作《潜夫论》。这是李弘第二次听到《潜夫论》了。皇甫嵩久居西凉,对西凉问题了解得十分清楚,所以他对《潜夫论》的阐述比起李玮来,那要全面、详细、透彻得多。李弘听得很入迷,问了许多问题,皇甫嵩不厌其烦,一一解释。
接着,李弘又提到了鲜卑和乌丸人入侵边境的事,两人随即讨论了抵御胡人的多种策略。皇甫嵩向李弘提起了赵歧和他的《御寇论》。皇甫嵩认为,赵歧在《御寇论》中所提的战守之策,还是颇有见地,值得借鉴的,他建议李弘在适当的时候可以去拜访一下赵歧。
李弘第二天就邀请谏议大夫陶谦带着自己去拜访了赵歧。赵歧很热情,款待李弘一行,但他得知李弘的来意后,大为兴奋。他拿出自己的《御寇论》,和李弘就抗击胡人,解决边境问题讨论了很长时间。李弘获益匪浅,同时也逐渐得出了一个结论,无论是王符,赵歧,还是皇甫嵩,他们在胡人入侵问题上,更注重的是防御,而不是攻击。
李弘不由地想到了天子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天子认为防御根本解决不了胡人的入侵问题。要攻击,坚决地攻击,一直打到彻底征服胡人为止,否则,这个祸乱永无平定之日。李弘认为天子说得有道理,汉军总是消极防御,不但助长了胡人的嚣张气焰,也重重打击了汉军的士气,更使得边郡的百姓对汉军失去信心,他们看不到安定的希望,于是纷纷迁徙南下,结果造成边郡人烟荒芜,防御力量更加单薄,防守愈加不堪一击。天子的想法虽然近似疯狂,但的确是解决胡人入侵问题的好办法,问题是,天子的主张能够得到大臣们的支持吗?
“大人,前面就是永平街。”李玮指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说道。
正在胡思乱想的李弘突然被喊声惊醒,他猛地抬起头来,惊喜地说道:“好热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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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对于抢亲一事的态度让李玮有点难以接受。
李玮殚精竭虑,费尽心思,想了一套夜间潜入司空府,劫走筱岚的办法,李弘听完之后,摇摇头,说道:“太复杂,做不了。”
李玮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仲渊兄,依照你这个办法去做,我们自始至终都要依靠袁术袁大人和你的太学朋友帮忙,这中间如果稍有差错,我们就完了。”赵云想了一下,小声说道,“洛阳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陌生,所以你有顾虑,不敢倚仗我们来做这件事,但你想过没有,这些人对于我们来说,同样陌生,我们凭什么信任他们?”
李玮绝望了,他一心想着筱岚,完全忽视了自己在李弘军中的位置。他刚刚到李弘帐下效力,没有人认识他,更谈不上了解,黑豹义从凭什么相信他?说得难听一点,李弘征辟他为幕僚不是因为他有才能,而是因为无法狠心杀了他。自己劝李弘举兵造反,本来就犯了大忌,李弘不杀自己,已经是个奇迹了。赵云为人忠厚,不想伤害他,所以那句话说得很含蓄,但意思非常明显。他相信孙坚的朋友袁术,也相信自己的太学朋友,但李弘呢?黑豹义从呢?他们凭什么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群完全陌生的人?
“大人,你有什么办法吗?”姜舞问道,“大人可是亲口答应仲渊的。”
李弘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这里我又不熟,除了带着你们去明抢,我还能怎么办?”
“明抢?”众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李玮摇摇头,极度失望地说道:“大人,这不是西凉,不是边郡,这是洛阳,不是你想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的地方。筱岚是我的人,我当然要尽心尽力去救她。大家好意帮我的忙,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害诸位兄弟?大人,请务必相信我一次……”
李弘望了他一眼,郑重地说道:“仲渊,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能相信你。”
李玮沮丧地几乎要抱头痛哭。
“仲渊,你不相信我?”李弘看到李玮痛苦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为什么不能明抢?我就要在大街上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