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让和段珪胁持着天子和陈留王,带着几十名仅存的中黄骑,赶到了黄河岸边。负责护送他们的是尚书令卢植和河南尹王允的手下中部掾闵贡。
这时董卓和李玮带着铁骑飞奔而来。张让和段珪大惊失色,以天子和陈留王的性命威胁董卓。李玮指着张让骂道:“你杀了天子和陈留王,我大汉国的皇统难道就断绝了吗?藩国之内皆是皇统,我大汉国何愁没有皇帝?”
张让和段珪面无人色,知道生机已绝。张让轻轻放开了大哭不止的天子,磕头拜别,“臣等就此辞别陛下了,望陛下自爱珍重。”随即和段珪两人投河而死。其他一些宦官有的跟着他们跳进了黄河,有的被一拥而上的铁骑砍成了碎片。
董卓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天子面前躬身行礼。天子看到强壮的像小山一样的董卓,吓得面无人色,哭得更加厉害了。董卓冷哼一声,大声说道:“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了。今日洛阳之祸,都是因为陛下宠信奸阉所致,陛下责任不小啊。”
搀扶天子的中部掾闵贡闻言大声呵斥道:“大人无礼。”
董卓站直身躯,指着闵贡冷声说道:“你要不想死,给我趁早滚开。”他向后招招手,“来人,护驾回京。”
八月二十八日,洛阳。
董卓护送少帝回到京城。天子大赦天下,改年号,将光熹元年改为昭宁元年。拜前将军董卓为司空。
皇帝六玺全部找到了,唯独丢失了传国御玺。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十九节
八月二十八,下午,南宫嘉德殿。
百官齐聚嘉德殿,商议洛阳大乱之后的善后事宜。天子因为受到惊吓,待在长秋宫休息,朝议由太傅袁隗主持。
袁隗面对高高在上的龙座,大声禀奏了自戊辰日(二十五日)以来洛阳发生大乱的始末,宣布了死于这场大乱中的奸阉,奸阉的门生子弟和属于奸阉一系的大臣们的罪状,对攻打皇宫和杀死骠骑将军的逆贼们做出了诛灭九族的惩罚,并大力褒奖了前将军董卓平定洛阳叛乱救护圣驾的功劳。袁隗恳请天子重重封赏董卓和其他参予平乱的有功之臣。
袁隗说完之后,尚书许靖拿着袁隗的奏章匆匆赶往长秋宫。自从中官被驱出皇宫后,为了保证何太后顺利主持朝政,大臣们和太后之间的联系基本上都由尚书台的几位尚书暂为代理。在何太后懿旨没有下来之前,嘉德殿就变成了大臣们聚集清谈争论的地方。
袁隗、杨彪、卢植、朱俊等人围在一起高谈阔论,站在中间的董卓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孤立,一种无法融入士人的孤立。这些大臣们无一不是当朝名士大儒,个个学识渊博谈吐不凡,自己不要说提出见解了,就是听明白这些人的话都要费一番功夫。董卓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觉。虽然袁隗等人顾及他的面子,不想冷落了他,常常对着他侃侃而谈,还不时地问道:“大人认为呢?”董卓支支吾吾无法回答。他非常尴尬,他觉得袁隗和这些大臣们是在故意嘲弄和侮辱自己。他甚至觉得这些人的笑容里都带着对自己的极度鄙视。董卓面孔发烧,心里恼怒不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自己是个粗鄙的武人,还是因为站在自己周围的都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名士?
难道武人就粗鄙吗?皇甫规、张奂和段颎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他们曾经也有成百上千的门生弟子,但他们依旧不能被士人所认同。这不是武人本身是否粗鄙的问题,而是在士人的心里有个根深蒂固的观点,他们认为武人就是粗鄙。董卓年少时也熟读经文,他被前司徒种嵩征辟为掾史的时候,他的文章还得到过种嵩的夸奖。董卓不认为自己是个粗鄙的武人。
董卓退到大殿的一侧,望着大殿内的大臣们,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虽然手握重兵,但真的能逼迫这些士人同意废黜之议吗?如果废黜之议受阻,自己怎么办?是不是要大开杀戒?袁隗的承诺是不是真的?董卓想到了大将军何进,感觉到了何进的无奈和悲哀。何进和自己一样,都是因为卑贱的身份而无法得到士人的支持,虽然何进想尽办法征辟名士入府,绞尽脑汁想成为士人的一员,但最后他还是被士人无情地践踏而死。如果士人愿意帮他,他早就铲除了奸阉,成了这洛阳最有权势的人了。
自己会不会也被这些士人践踏而死?会不会被他们利用后无情地抛弃?董卓想起何进之死,心里不由得一阵战栗。
何进说起来是死在奸阉手上,但真正杀死何进的却是这些站在大殿内举止优雅的士人们。在短短的三天内,士人们把洛阳城内奸阉和外戚的势力铲了个干干净净,可见他们早有准备,早有连根拔除奸阉和外戚之心。何进在即将成功的一刹那败亡了,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究其根源是什么?董卓认为何进是死在没有掌控军队,没有掌控权柄上。何进之死就是前车之鉴。从何进败亡这件事上,董卓想明白了一件事。要想不死,就要有足够镇制士人的军队,要有足够控制士人的权柄。现在洛阳只有自己所代表的武人和士人这两大势力,看看自己今天这个样子,要想让士人接受和认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凉州三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还是趁早放弃幻想现实一点好。要么被士人杀了或者被士人赶回西疆,要么就把洛阳控制在自己手上,把士人践踏在自己脚下。
董卓负手望着殿宇,脸上露出一副倨傲神情。
不久,许靖带回太后懿旨。
太后同意太傅大人的上奏,一切善后事宜都依太傅大人所议。
太后以司空董卓参隶尚书事,与太傅大人同理国事。拜前司徒崔烈、丁宫为左、右尚书仆射,诸事由这两位老臣到长秋宫禀奏。
八月二十八日,黄昏。
李玮和李儒看到董卓走出皇宫,急忙迎了上去。
董卓聊聊数语把朝议内容说了一下,“袁隗上奏太后让我参隶尚书事,太后已经同意了。你们看,这是不是代表袁隗已经默许了。”
“大人的揣测非常有道理。”李儒说道:“大人用非常手段控制北军,还杀了越骑校尉伍孚,这对太后和朝中大臣们来说,是件无法容忍的事。即使他们迫于洛阳的现状不敢立即采取对策激怒大人,但他们也绝对不会让大人入主朝堂。大人权势越大对洛阳的控制也就越强,对他们的威胁也就越大,所以没有人会同意给予大人更大的权力。今天大人能以司空职参隶尚书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袁隗已经和朝中的大臣们达成了默契。”
“目前大人并不具备参隶尚书事的资格和条件。”李玮凑近董卓说道,“如果没有袁隗的支持和说服,不但其他大臣们会激烈反对,就是太后也不会同意。因此,可以肯定的说,袁隗大人已经默许了大人的废黜之议。但是……”
董卓眉头微皱,转脸看向李玮。
“但是太后为什么会同意?袁隗对她说了什么?”李玮低声说道,“现在何进死了,何苗死了,许相和樊陵也死了,太后难道不知道这背后的真正原因?袁隗和士人们为了独揽权柄,一夜之间把所有的对手全部杀死了。太后难道还会继续信任袁隗?袁隗不是威胁太后就是答应了太后什么,但依袁隗的身份,肯定不会出言相胁,只会……”
董卓背心一凉,再次想起了何进之死。何进虽然在洛阳城里饱受各方权势的掣肘,但他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白白错失了许多杀死奸阉的机会,这也是导致他最后功亏一篑死于非命的原因之一。董卓已经明白了李玮话里的意思。
李玮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自己虽然说控制了北军,但这才几天?这个控制也不过就是嘴里说说而已,心里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段煨和鲍鸿是自己的老朋友,但老朋友并不代表他们就对自己忠诚。张辽、张扬、毋丘毅过去都是大将军的人,如果天子亲自下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掉转矛头杀向自己。曹操就更不用说了,从他那双桀骜不逊的眼睛里,董卓已经看到了愤怒和背叛。象曹操这种人,还是找个机会杀了稳妥。
如果哪一天太后和袁隗趁着自己高兴昏了头的时候把自己困在皇宫里,然后再下诏命令北军联合京畿其他几路兵马把西凉兵杀个干净,那自己就步了何进的后尘死无葬身之地了。
董卓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玮。李玮挥了挥手中的马鞭,从容笑道:“大人应该挟雷霆之威,迅速控制洛阳,掌控权柄。”
八月二十八日,深夜,平乐观。
尚书何颙、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突然接到董卓的手令,匆忙赶到了北军大营。
“明天,我要召集百官商议废黜天子的事,你们给我做好准备,比如废黜天子的诏书,新帝登基的诏书等等。”
“明天?”何颙神情震骇,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不可能。废黜天子是件大事,需要从长计议,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需要一个稳定的政局。现在洛阳大乱未稳,人心惶惶,仓促行事容易出事,尤其京畿的各路大军,大人自信能全部掌控?只要有一路大军举兵叛乱,洛阳就会再次陷入危局。”
董卓摇摇头,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明天,李玮李大人的两万人马将赶到函谷关,而我留在函谷关的一万人马将赶到洛阳城。另外,李大人在离开河东的时候,已经下令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再起五万屯田兵急速南渡黄河。所以,京畿一带固若金汤,你们不要担心。”
何颙、周毖和伍琼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极为不安。
“昨天我们已经说好了,这废黜之事必须要等一段时间,大人为何突然变卦?”周毖问道。
董卓笑了起来,“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脑袋挂在洛阳城楼上,而天上竟然有一轮弦月。”他看看惊疑不定的三人,放声笑道,“所以我不想等了,我也怕死啊。后天是满月之日,就让新帝在满月之日登基吧。”
何颙想了一下说道:“大人,此事还是和太傅大人商议一下吧。没有他的默许,阻力很大。”
“我没有时间。”董卓笑道,“不同意的,就让他去陪何进吧。何进不就是死在嘉德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