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要钱,我们怎么办?过去先帝没钱的时候,先是命令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和巨商富贾们捐助,然后向他们赊借。再后来就卖官卖爵甚至连罪责都卖了。当今天子不能这么干,我们也不能逼迫天子这么干,这种做法不但丧失民心也于事无补,所以我们必须要想一个妥善长久之策。”
董卓看看两人,问道:“武皇帝从轻重之术,实施统一货币、盐铁官营、置均输、行平准,征收算缗、鼓励告缗四策,在很短时间内就恢复和增强了大汉国力。我想问问两位,这轻重之术是什么意思?”
刘艾和李儒互相看看,半天没言语。
刘艾回道:“这轻重之术出自《管子》的轻重论,包括轻重之势、轻重之学和轻重之术三部分。所谓‘轻重’,是指货物稀缺时价格就高,此为重,过剩时价格就降,此为轻。轻与重因人们的需求涨落变化而变化。这三部分又以轻重之势最为重要。所谓轻重之势,是指朝廷直接参与货殖经营以控制天下财富,百姓只能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经营允许的货物。这样天子和朝廷就牢牢掌控着天下百姓的贫富生死,无需再用暴力来进行掠夺和统御,百姓在天子和朝廷的控制下既无法逃避税收,又不会因为太贫穷而挺而走险,更无法太过富裕而看不起朝廷的赏赐和俸禄,从而天下稳定,国家富强。昔年管仲相齐四十年,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其君臣二人的治国之策皆被后人记于此书之中,所以此论又被称之为‘桓、管之术’。”
董卓连连点头,接着问道:“武皇帝为缓解国库匮乏的局面,税政上增加了种种新制,如开征酒税、家畜税、海租税、人头税等,但我看只有缗钱之税和盐铁之税是当时最主要的两大税种,收入非常高。盐铁现在已经放开经营,即使重新改为官营短期内也看不到钱,所以,我想只有从缗税上想想办法,你们说呢?”
刘艾和李儒已经明白了董卓的意图,两人皱眉不语。
董卓望着刘艾说道:“你说说。”
刘艾咳嗽了几声,捻须说道:“朝廷一直在征收缗税,数额也较大,大人如果突然下旨加重缗税,恐怕会引起京畿动荡。而且大人即使加重了缗税,短期内也无法征收到足够的钱财填充国库,所以下官认为不太合适。”
董卓微微一笑,说道:“大汉国各地的巨商富贾有几个如实上交了缗税?大家都在匿财不报或者少报。这个时候我们为了大汉的千秋社稷,是不是可以颁布告缗令?我们鼓励百姓们向朝廷揭发商贾们隐产漏税的恶迹,规定凡能告发隐匿资产及呈报资产不实的,将分给所没收资产的半数以资奖励。”
刘艾摇摇头,轻声说道:“大人,算缗、告缗虽然为武皇帝谋取了巨额收入,钱财装满了国库,但同时也沉重打击了富贾豪商,当时中等以上的商贾大多数都被告发抓捕流放,其结果直接导致了国家财源的剧烈萎缩。后来武皇帝不得不取消了告缗令,大力推行桑弘羊的盐铁官营和均输、平准等官商政策,朝廷紧张的赋税状况才得以缓解。大人,大汉国这几年饱受战祸,不宜使用这种伤筋动骨之策。”
董卓看看一直不语的李儒,问道:“长笙,你说呢?你是否同意颁布告缗令?”
“下官非常同意大人的提议。”李儒大声说道,“刘大人只看到了算缗、告缗之策对国家赋税收入的短暂影响,却没有看到它帮助大汉国清除了痼疾,恢复了元气,增强了国力。大汉国能有四百年的基业,和武皇帝当年颁布此策有莫大的关系。”
刘艾惊愣地看着李儒,生气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的大汉国和昔日的大汉国怎能相提并论?今日的大汉国根本经受不起这样的重击。”
“今日的大汉国已经病入膏肓摇摇欲坠,我们更应该行此重策,把吞噬大汉血肉的奸佞统统杀了。”李儒激动地挥手说道,“若不用此策,则大汉国必无振兴之希望。”
“武皇帝为什么要征收缗税?当年武皇帝连年用兵,巡行天下,大兴土木,赈灾济荒,使国库开支巨大,财政告匮。武皇帝为了缓解这种局面,先用酷吏张汤挽救大汉财政。张汤采取酷法手段,结果因滥改币制而遭到了严重失败。武皇帝为了救急只好向巨商富贾募捐,但捐助者寥寥无几。武皇帝大怒,乃开征算缗钱。但巨商富豪却匿财不报,于是武皇帝乃下告缗令。”(算缗钱就是财产税。缗是指用绳子串起来的铜钱,一千钱一串,称为一缗。)
“今天呢?今天的大汉国战火连锦,叛乱不休,灾患频频,皇室耗费吏是惊人。国库不是匮乏,而是亏空数年了。今天的巨商富贾呢?你看看洛阳城里有多少富可敌国的商贾?他们有数百亿的钱财。但又有谁肯捐助出来?谁肯赊借给天子?远征将士在大漠里血战,灾民饿莩遍野,但哪个有钱人愿意捐助了?”
“当年武皇帝分派官员到各州郡收缴缗钱,抄没数以百亿计的财物,成千上万的奴婢以及大量的田宅,但这不是大汉国最主要的收获。”李儒说道,“长达四年的告缗令沉重打击了诸侯王和商贾富豪的权势,阻止了愈演愈烈的土地买卖,这不但让流落各地的流民重新回到了土地,更让桑弘羊的统一货币、盐铁官营和均输、平准之策得以顺利推行。流民如果没有得到安置没有得到土地,国家如果没有实施五铢钱,盐铁官营和均输、平准之策,武皇帝何来的惊天伟业?大汉国何来的四百年基业?”
“今天呢?今天的大汉国朝纲不振,大汉律形同虚设,贪污腐败盛行,叛乱此起彼伏,贪赃枉法者比比皆是,流民更是遮天蔽日,为什么?”李儒冷笑道,“我们都说皇帝昏庸无能,奸阉乱政,外戚专权,致使大汉国有今日之衰败。那么现在呢?现在奸阉没了,外戚也没了,幼主又不主政,为什么大汉国还是一点都没改变?先帝登基已经一个月了,为什么远征大军反而粮饷将尽?为什么灾民还是没有赈济?为什么国库里的钱越来越少?为什么忠心爱国的权贵富豪们不能捐出一点自己的家资?为什么置北疆的安危于不顾反而要把北疆逼上绝境?”
刘艾脸色一变,急忙阻止道:“李大人,洛阳局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你千万不要怂恿大人行此下策,再乱社稷。”
“再乱社稷的不是大人,也不是我,而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李儒摸着脸上的伤疤,眼晴盯着董卓,一字一句地说道,“北疆一倒,不仅大人危在旦夕,就是大汉社稷也倾覆在即。四府一台的合议,不是重振大汉,而是亡我大汉。大人应该考虑联手车骑大将军,早日掌控国家权柄,否则,形势将对大人越来越不利。”
董卓神情冷峻。
“大人应该想到袁隗在先帝登基的第二天就利用朝政混乱之计,连续派出自己的门生故吏出京外任的目的。各地州郡的军政大权如今都控制在士人手上,其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李儒说道,“大人虽然手握重兵,却只能控制洛阳这块没有根基的四战之地,前景堪忧。现在长安和三辅是京兆尹盖勋和左将军皇甫嵩,河内是王匡,冀州是韩馥,兖州是刘岱和桥瑁,豫州是孔伷,南阳是张咨,如果再加上河东的李玮和王瀚,大人四面被围,身处绝境。”
“大人若想突破重围,只有联手车骑大将军以为后援,尽快掌控权柄,从而在洛阳站稳脚跟。”李儒拱手说道,“大人穷则思变,突然想出这个绝妙的破围之计,实在令下官敬佩之极。”
董卓想起年少轻狂的李玮,苦涩一笑。我是大汉国的太尉,有十万大军,为什么还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我突然深陷重围?是不是就象李儒说的,因为我在洛阳没有根基?董卓感觉自己现在就象雨中的浮萍,随波逐流无依无靠。董卓黯然无语。
“刘大人,李玮此人并不可靠。”刘艾说道,“先帝登基后,他无视天子的圣旨,屯兵函谷关和黄河渡口威胁大人,迫使大人和袁隗等人平分权柄。如果不是他,大人何来今日危局?”
“今天大人如果不是和士人平分权柄,身处险境,怎么会决心帮助李玮筹措军费?”李儒摇头道,“李玮每走一步必有深意,千万不要小看了他。大人知道长安巨商徐陵、麹忠吗?”
董卓和刘艾疑惑地望着李儒。
“这两人已经举家迁到河东了。”李儒说道,“这京畿地面上的巨商富贾和门阀士族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有的已经相交好几代了,还有些人其实就是在替门阀经商。大人如果要抄没巨商富贾的财产,肯定要避开那些和大门阀士族关系密切的人。这两人都是这几年因为并州屯田发了财,他们和朝中的权贵没什么太密切的关系,所以……”
董卓大吃一惊。难道李玮在洛阳大乱之前就预测到今天的事?如果他有这么厉害,那他今天的献策是不是有更深的意图?
“这肯定是巧合。”刘艾摇手道,“李大人过虑了。”
“不,我不会猜错,这个人有机会一定要杀了。”李儒说道,“我们捕杀巨商富贾,得利的人不是我们,而是李玮。远征大军的军资我们要给他,赈济灾民的钱粮我们也要给他,而且,我们还帮助他免掉了上百亿的欠债。”
“上百亿的欠债?”刘艾不解地问道,“你是说车骑大将军府向京畿许多商贾赊借的屯田和赈灾物资?”
李儒叹道:“正是这笔钱,至少有上百亿。我们把这些商贾都杀了,北疆欠他们的钱就不用还了。这次,我们只能帮李玮杀人抢钱了。”
董卓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待洛阳事了,我务必要杀了他。”
第二天,董卓上奏天子,要求天子下旨颁布告缗令,征缴巨商富贾偷漏的算缗钱。同时董卓还要求盐铁再次施行官营。为了筹措军资,董卓建议天子向京畿王公贵族门阀世族募捐钱财以充军资。
朝堂上顿时大乱,太傅袁隗、司徒黄琬和司空杨彪,以及诸多大臣纷纷上奏天子,驳斥董卓的奏议。
董卓的意思朝中大臣都明白,这颁布告缗令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