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豹感觉自己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眼前到处都是疯狂驰过的汉骑,一支支的长矛刺向了自己的胸膛,一把把的战刀砍向了自己的身躯,更有数不清的长箭厉啸而来。乌豹就象一块风化的石头,被强劲的狂风吹得四分五裂,瞬间化作了满天齑粉。鹜梆飞向了天空,他看到自己的战马和半截躯体被呼啸的激流一冲而没,眨眼之间再无丝毫痕迹。一把战刀冲天而起,把他剩余的半截身躯再次砍成了两片。几千名勇猛的鲜卑将士就象脆弱的小树,被无坚不摧的滚滚洪流冲倒了,折断了,更多的是被连根拔起,他们在波涛上稍稍翻滚几下后就再也看不到任何踪影了。
慕容风愤怒了。他飞身跳上战马,举起自己血红色的火雕战旗,迎着汉军飞驰而去,“鲜卑族的勇士们,随我杀上去,杀上去……”
大汉铁骑一路狂奔而来,不但声势骇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惊人的速度,足够把鲜卑人摧枯拉朽一般一扫而净的速度。鲜卑人在这里和一万四千名汉军阻击铁骑浴血奋战,早已失去了速度,失去了锋锐。他们现在就算是一块铁盾,也要被汉人的这把犀利长矛洞穿了。
在中路围歼麴义的裂狂风等各部首领虽然急速后撤,但他们根本没有时间重整队列,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即掉转马头,跟在慕容风后面冲上去。有这几百步的距离,鲜卑人完全可以让战马达到极限速度。只要有了速度,即使没有冲锋的队列,鲜卑人也有信心挡住汉人。
火雕战旗在腥风血雨中迎风飘扬,惊恐不安的鲜卑将士们仿佛从这面血色战旗里汲取了无穷的力量,他们吼声如雷,纵马追了上去。跟在这杆战旗后面,跟在慕容风后面,鲜卑人就能百战百胜。没有人能在大漠上击败慕容风。
慕容风高举战旗,抽刀狂呼:“呼……嗬……”
裂狂风、铁果、柯比熊,阙昆等人无不高举武器,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声狂吼:“呼嗬……呼嗬……”
鲜卑将士同声呼应:“呼嗬……呼嗬……”
鲜卑铁骑一边高速飞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大军迅速聚集到血色战旗之后,犹如狂飙一般席卷而进。
战场上风雷再起。
“轰……”炸雷响彻天宇。
田畴大叫一声,猛然睁开了双眼,剧烈的疼痛让他大声呻吟起来。他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听到了远处连续炸响的惊雷,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前方传来的猛烈厮杀声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在这片大漠的战场上,战斗还在继续着。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田畴忍住锥心的疼痛努力回忆着,田重老伯死了,自己的长剑被鲜卑人砍断了,自己在地上捡起一把血淋淋的战斧继续劈杀,自己一连杀了七个鲜卑人,最后一个鲜卑人的脑浆连同热气腾腾的鲜血溅了自己一头一脸,接着……他想起来一支长矛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让自己的嚎叫声比大漠上的野狼还凄厉,自己倒下了,几个战友拼死上前砍死了那个鲜卑人,把自己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拖了出来,然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胸口,衣甲已经被撕开,胸口上裹上了厚厚的麻布,鲜血沾满了全身。没死,自己竟然没死。田畴狂喜,猛地坐了起来。周围堆满了双方士卒的死尸,鲜血染红了草地,而自己就躺在这片血泊里。田畴用力吸了几口空气,感受着活着的真实。他突然发现自己闻到的不是鲜血的腥味,而是一股甜甜的香味。
田畴摇摇晃晃站起来。爷爷对自己说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继续战斗,不死不休。田畴从地上捡起一支长矛,用长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向前方的战场走去。他看不到激烈厮杀的战场,在前方几十步的范围内,双方士卒和战马的尸体堆成了一个小山,至少几百人死在了这几十步的距离内。在自己昏迷的时候,这里曾经有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血战。
他看到了把自己救出来的两个亲卫,他们都死了,一个被鲜卑人的战刀穿透了。一个被砍掉了双腿血尽而死,尸体旁边被刨起的长草和泥土证明他在死前遭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他蹒跚而行,看到了更多的亲卫营将士,每个人都死得很惨,死得很壮烈。田畴的心在滴血,仇恨在燃烧,他无法忍受,他要去杀人,要去杀死更多的鲜卑人。
田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尸堆的顶部。他看到了厮杀的战场,在山丘的下面,在湖边,数不清的士卒在奋战。一匹匹飞奔的战马在来回穿梭,那湖水早已被鲜血染红,远远看上去,触目惊心。
田畴激动地浑身战栗,他举起长矛,怒吼一声,飞身向下跑去。一把插在尸体上的战刀把他绊倒了,田畴惊叫一声仰面跌倒,身躯顺着尸堆连翻带滚,重重地摔倒在一匹死马上。
田畴忍着疼痛缓缓抬起了头,“张大人……”
张震被死马压在下面,浑身浴血,战盔不翼而飞,嘴里的鲜血还在不停地涌出。
“张大人……”田畴抱起他的脑袋,大声叫道,“张大人……”
张震睁开眼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杀死了魁头,我杀死了魁头。”
田畴心里一松,鼻子一酸,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大人,你还活着。”
“你哭什么?”张震吐了一口血,龇牙咧嘴地笑道,“你看,我杀死了魁头。”他艰难地举起右手,拎起了一个血糊糊的光脑袋,“想杀我?哼,我就是杀不死……”张震得意洋洋地说着,结果一张嘴,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我喊人来救你。”田畴知道自己搬不动这匹死马,他急急忙忙站起来,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柄战刀,踉踉跄跄往前跑去。
田畴看到了鲜卑人的大纛。大纛被连根砍断了,又粗又高的旗杆被砍成了几截,巨大的鲜卑战旗被撕成了十几块碎片散落在各处。在大纛周围躺满了尸体,大纛的根部卧倒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大汉,背上插着七支长箭,手上还拿着一柄长刀。田畴骇然惊呼:“虎头大人,虎头大人……”
田畴飞扑上前,连连摇晃着颜良庞大的身躯,“虎头大人……”
颜良痛苦地呻吟一声,咬牙切齿地骂道:“谁砸了我的头?谁砸的?老子要活劈了他。”
田畴听到颜良的咆哮,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狂喜,泪流满面。颜良歪着脑袋,努力睁开眼晴看着他,“子泰,老子还没死,你哭什么?快把铠甲给我解开。”
田畴抹了一把眼泪,连声答应,手忙脚乱地割断了连接铠甲的皮索,把颜良后背上的重铠拿了下来。七支长箭全部穿透了重铠,箭簇有一半都陷进了肉里,血肉模糊。颜良一边诅咒着鲜卑人,一边试图想爬起来,但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趴在地上骂个不停。
“子泰,湖边还有多少鲜卑人?将军大人在哪?”
田畴站起来向山丘下望去。
“虎头大人,鲜卑人已经不多了,正在往湖边退,马上要被我们杀完了。”田畴突然兴奋地叫道,“将军大人,我看到将军大人了,他骑着一匹黄色的马,正在冲杀,杀死一个,又杀死一个,又杀死一个……不好,他掉到湖里去了……”
“刘冥呢?楼麓呢?可看到他们的战旗?”
“刘大人在战场东面,我看到他的战旗正在飞速移动,不过……”
“不过什么?是不是战旗倒了,他死了。”颜良愤怒地骂道,“这小子自从做了什么匈奴的日逐王,竟然连打仗都不会了。他死了吗?”
“没有,没有。”田畴沮丧地说道,“匈奴人不多了,好象只有一千多人了,怎么伤亡这么大?”
“我们遇上弹汗山王庭最精锐的铁骑了,这大概是檀石槐留下的军队。”颜良恨恨地说道,“这一仗打下来,我们亲卫营没有了,老伯和他的一半兵曹营也没有了,郑信的斥候营精锐尽数丧命,现在连匈奴人都折掉一半,估计那个长着黑鸟尾巴的大王也好不了那里。”
“虎头大人,黑翎王好象出事了。”田畴痛苦地叫起来,“乌丸人发疯了。”
“战旗可倒了?”
“没有,战旗还在。”
“那就没事,顶多挨上几刀。”颜良幸灾乐祸地笑道。
“将军大人杀上岸了。”田畴欣喜地喊道,“他杀了一个,两个,三个,将军大人抢了一匹马。好,又杀一个……不好,匈奴人也发疯了。”
“战旗可倒了?”颜良愤怒地骂道,“我要起来,我要去杀死弹汗山的蛮胡。”
“没有。”田畴看了好长时间,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战旗没有倒。”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四十节
下午,落日泉中部。
弥加和熊霸接到慕容风的军令后,知道落日泉战场形势非常危急。现在大王和落置鞬落罗被汉军困在落日泉,慕容风被汉军阻击在落日泉以西五里处动弹不得。如果大王和落置鞬落罗不能坚守到天黑,那么汉军就能以绝对优势兵力再把慕容风围住。慕容风的大军如果也被汉军吃掉了,鲜卑国就彻底完了。没有慕容风,没有魁头和落置鞬落罗,没有铁骑,鲜卑人还有谁可以和豹子对决?还拿什么和强大的大汉军队抗衡?
如果自己这两万人马能迅速赶到落日泉,即使不能改变此仗已经大败的结局,但至少可以保证鲜卑人在战场上有足够多的兵力和汉军对垒,可以挡住汉人的攻击,甚至可以突破汉军的阻击杀到落日泉救出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双方血战一天,损失惨重,谁都无法一口吃掉对方,这仗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慕容风已经重创了豹子,豹子也重创了鲜卑主力,双方的目的都已达到,这一仗在天黑之后也就结束了。这大概就是慕容风连续催促自己,甚至命令自己不惜一切代价速去支援的原因。
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和眼前的这股汉军对峙在这里,要去支援慕容风。弥加和熊霸再不犹豫,断然决定疾驰落日泉。
“大人带一万五千骑先行驰援落日泉。”熊霸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汉军铁骑,神色坚决地说道,“我带五千人主动向汉军发动攻击,拖住豹子的这支援军,以保证大人的安全。”
弥加用力拍拍熊霸的肩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