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失望至极。她缓缓地站起来,望着天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要胡闹了。官制修改,事关中兴大业,不能再改。最起码在你没有主政的这六年里,不能改。”
天子低头看着案几,小声说道:“姐姐不帮朕吗?”
“我怎么没有帮你?如果不是我帮你,你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想着诛杀大将军吗?你太让人失望了。这种事,我如果帮你,就是害你,就是杀你,就是倾覆大汉。”
“朕不到晋阳了。”天子咬咬牙,愤然说道,“这种日子朕过够了,朕不到晋阳了。”
“好,你不要去晋阳了,你就在这里待六年吧。”长公主拂袖而去。
大鸿胪士孙瑞急忙找到太傅马日磾、大司徒张温、大司空杨彪,把天子和长公主的争论告诉了他们,“官制修改影响深远,现在触动了天子利益,将来还要触动更多人的利益。我觉得你们操之过急,这一步迈得太大了。”
张温冷笑,“步子不迈大一点,大汉就完了。”
杨彪长叹不语。其实早在张温等人到北疆之前,他们这些大臣就在长安有过官制修改的争论。张温到北疆后,在晋阳朝廷以“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为三公实行了一段时间的官制,他觉得效果不错。这次因为考虑到天子的承受能力,所以他没有一下子把官制修改到位。在他看来,把“三公”职权重归“丞相”,才是官制修改的终点。
“天子长大了,在长安又待了那么多年,他对权力非常渴望,也非常敏感……”士孙瑞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看,我们还是和大司马大将军商量商量。”
“这么说,君策兄同意放弃我们夺回来的相权了?”张温皱眉问道。
士孙瑞苦笑。过了一会,他摇摇头,无奈说道:“如今怎么办?”
“陛下不愿到晋阳,不过是要挟一下大将军而已,翻不了什么大浪。”马日磾捋须笑道,“君策,你不要忘了,陛下的矛头对准的可不是我们,而是大将军。”接着他看看三人,伸出一个手指头在空中晃了晃,“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
士孙瑞略显惊诧地望着马日磾,忽然大悟。这的确是打击北疆武人的一个绝佳机会。
李弘是大司马大将军,还领尚书事,等于把大汉的兵事决策权、行政权和战场指挥权全部拿到了手。但他还不满足,他又让镇北将军鲜于辅领光禄勋,征西将军徐荣领卫尉,右将军张燕领执金吾,奋威将军吕布领司隶校尉,李玮领大司农。这几个位置可不是武人参政这么简单的事。武人占据这几个位置后,等于把天子、朝廷百官和大汉财赋牢牢地控制住了。
光禄勋过去叫郎中令,光武皇帝改为光禄勋,主掌宫廷宿卫,并备威仪和出从车驾,有虎贲五千,羽林郎一百二十八人,羽林左右骑一千七百人,但光禄勋的职权远远不止于此。首先,天子的智囊班子都集中在这里,光禄勋的属官有光禄大夫、太中大夫、谏议大夫、议郎等官,这些人都是给天子献计献策的人。其次,这里又是候补官员集中训练和考查的所在。各种郎官如中郎、侍郎、虎贲、羽林等人,他们既可以担任天子的警卫,也可以随时派出去担任各级官吏。另外,替天子承宣诏令的谒者也在这里。因此,这个位置在朝廷中一直炙手可热。
卫尉负责驻守宫城诸门,巡逻宫城和出从车驾。在光武皇帝朝之前,卫尉所辖卫士为两万人或者一万人,光武皇帝为了节约,削减为两千五百人。黄巾起事后,卫士人数再度扩充为两万人。此次官制修改,卫尉所辖卫士依旧为两万人。这也就是所谓的南军。
执金吾过去叫中尉,统率北军,负责京城和京哉的防务。孝武皇帝时,改中尉为执金吾,只负责京师驻防和巡檄,职权大大缩小。这次官制修改,在大将军的要求下,执金吾再次统领北军。北军由五营改为八营,每营五千人,共四万大军。
光禄勋、卫尉和太常三个上卿,属大司马府。执金吾隶属大将军府。光禄勋、卫尉和执金吾全部受李弘节制。
司隶校尉成立于孝武皇帝时期,是直属于天子的一个独立的监察机构,持有朝廷授予的节杖,以示其特权。司隶校尉除了负责京哉七郡的纠察以外,还负责监察京师三公以下的百官,可以奉诏捕杀罪犯逮捕公卿,即使专权的外戚也在所难免。
李弘最早举荐左将军麴义为执金吾,右将军张燕为司隶校尉。但麴义坚决不干,他非要在河东带兵。李弘无奈,马上改荐吕布出任司隶校尉。吕布是武人,是北疆人,又深得天子信任。李弘让他出任司隶校尉,显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李玮出任上卿之一的大司农,主掌大汉的财赋钱粮。他是李弘的心腹,李弘举荐他出任大司农,其用意不问可知。
现在,光禄勋鲜于辅、卫尉徐荣、执金吾张燕这三位上卿领六万七千大军负责京师的警备和天子的宿卫仪仗。大司农李玮掌控大汉命脉。司隶校尉吕布有独立监察之权。李弘靠此五人在朝为辅,完全可以控制大汉权柄。
天子感到了李弘的威胁,公卿百官何尝不是。
虽然李弘小心翼翼地缩着脑袋,拱手让出所谓的什么权柄,但其实他根本没有让出一分一毫的权柄。相反,他把权柄抓得更牢了。大将军现在倚仗手中的势力,完全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能奈何得了他?
天子不顾死活,首先向大将军发难,公卿百官当然应该义不容辞,推波助澜一把了。大将军如果再让一步,把九卿的某些位置让出来,以平息这场由天子挑起的夺权风波,那士人的权势就更大了。
“你们要是这么想,那就错了。”张温叹道,“大将军是大汉的一代名将。当年鲜卑人慕容风给他取名豹子,当真是名副其实。”
“我们这位大将军不论是打仗,还是高居庙堂,都把这兵法中的虚实之道运用得炉火纯青。此次他虽然大大地退了一步,让出了大部分权柄,但你们发现没有,今日朝堂上的主动权,其实都已被他轻松拿到了手。他所让出来的那部分权柄,如今都在武人手上,都在他部下手上。这就是他和董卓截然不同的地方。”
“说得好听一点,这叫武人和士人共理朝政。说得难听一点,这就是李弘独揽权柄。此刻,他就象丛林中的一只豹子,静静地躲在浓密的树荫里,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杨彪眼里露出惊慌之色,“谁是猎物?是我们,还是天子?或者……是大汉社稷?”
张温摇摇头,“他躲在树林深处,我们一无所知。”
“那今日之事,我们如何处理?”马日磾问道。
“沉默。”张温说道,“大将军不动,我们就不动。我们不动,大将军就要动。大将军一动,我们就知道猎物是谁了。”
公卿大臣保持沉默。
长公主的泪水流个不停。
李弘左看看她,右看看她,然后笑了起来,“殿下,臣已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把天子救回来了,你还哭什么?好了,不要哭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这么哭哭啼啼的了。天子知道了,说不定会误会臣的。”
“难道天子对你没有误会吗?”长公主抽泣道,“他被长安那帮叛逆教坏了,眼里除了权柄,什么都看不到。”
李弘脸上笑容一僵,不知说什么好了。
“如果没有百姓,没有军队,哪来的江山?哪来的社稷?哪来的权柄?我看他连饭都吃不上。这样下去,他会把大汉彻底葬送的。”
“殿下,你不要担心,陛下还小,等他将来长大了,事情会有变化的。”李弘安慰道。
“等他长大了,哪里还有大汉社稷?恐怕早已成了叛逆的天下了。”长公主擦了一把眼泪,绝望地说道。
“殿下是陛下的姐姐,你应该帮他。”
“我要是帮他,他就会死。”长公主惨笑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去找几位宰辅大臣,他们都不敢说话。我知道他们的难处,这里不是天子就是大将军,哪里轮得到他们说话的份。”
长公主越想越是伤心,泪水又滚了下来。
李弘摇头一笑,拿起长公主放在案几上的白色丝绢,缓缓蹲到她身边,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好了,我来想办法,你不要哭了。”
长公主脸一红,又羞又喜,一把抓住李弘的大手。“你……有办法?”
李弘笑笑,“殿下,你刚才说,你要是帮陛下,陛下就会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臣……”
长公主眼里的泪水顿时又滚了出来,“我担心自己忍不住……我会忍不住的……”
李弘心里一惊,反手握住了长公主的手,“臣知道你在北疆待久了,心忧社稷的安危,但你千万不要着急。中兴大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需要时间。”
“张温、马日磾这些老大人年纪大了,他们担心自己看不到社稷中兴的一天,所以许多改制之策未免急躁了一点。因为急躁,他们在教授殿下治国之术的时候,很多话就未必正确。”李弘突然察觉到自己失态,急忙松开了长公主的手,“殿下,你务必要分辨清楚,不要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长公主红着脸,低着头,不再说话。
鲜于辅、徐荣、麴义、吕布走进了中军大帐。
麴义一眼就看到案几上的白色丝绢,“殿下又哭了?都长这么大了,还象小时候一样,遇事就哭……”他连连摇头,“大将军,我看你的头有得痛了。”
李弘苦笑,伸手请四人坐下。四个人都知道李弘请他们来的目的,但此事他们的确不敢乱说话,所以一个个围坐在李弘四周,大眼望小眼,一言不发。
大帐内的气氛很压抑。
“今天这事,都是大将军自找的。”麴义还是忍不住说话了,“你怕什么?不就是权臣吗?不就是董卓第二吗?这年头,不象过去了,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平定天下。”
“你呀……”李弘指着他,无奈地摇摇头,“这几年,长安动乱不止,天子和朝廷威仪尽丧,这个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如果北疆象长安一样叛乱此起彼伏,我们还怎么平定天下?如果没有天子,没有朝廷,我们平定天下以后怎么办?谁会尊奉一个没有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