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华和尚笑了笑,轻描淡写插口道。
闻言,安伯尘不经有些感动,相交不过数日便如此上心,明知自己有所隐瞒却也不追根到底。犹豫片刻,安伯尘道:“我墨云楼尚空方,不如二位搬来楼里,也可省下一笔钱。”
张布施难得的面露喜色,刚想应下,就听无华低喧佛号道:“阿弥陀佛,安施主无需客气……你楼中还有女眷,不太方便。”
想到那个不管不顾指着自己鼻子指桑骂槐的少女,张布施一脸苦愁,轻叹口气,嘟哝着:“无花所言极是,安兄弟,我们就不麻烦了。”
安伯尘又怎猜不到两人的顾忌,心中微黯,却也没道出司马槿已走。安伯尘虽感激两人,可他还有许多事要去做,大多见不得光,再者,他也不想把无华和张布施也扯入琉京之局。即便是神师弟子,遇上来自洞天福地的大妖恐怕也凶多吉少。
“如此,明日再相见。”
安伯尘颔首一笑,转身向墨云楼走去。
待到安伯尘走入楼中,无华方才摇了摇头的道:“穿布鞋的,这位安施主藏得还真深。”
“藏得越深,越能带我们找着隐世神师。”张布施道。
“不过,如此人物,倒也值得相交。”
“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面露古怪,同时扭过头。
琉京之局只到中盘,两三月间,杀机引发,到那时,陷入局中者恐怕想脱身也无法。偏偏这两个异乡少年认定死理,非得从安伯尘身上找出“神师”的蛛丝马迹,却不知他们离这场看不到的杀局渐行渐近。
二人刚想回房,脚步声传来,一重一轻,一深一浅,抬头看去,从楼梯间走下一对少年少女。少年穿着玄黑大褂,而少女则披着一身素白大氅,面容清丽,盈盈若娇柳,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
屏气凝神,若有所思的盯着黑衣少年,直到他走出客栈,无华方才长舒口气,全身绽开的毛孔遽然缩回。
“这朱雀街还真是藏龙卧虎。”
耳边传来张布施的感慨,无华少有的没有出言讥讽。
张布施的修为比自己略高一筹,连他都如此说,看来自己并没看走眼,那对少年少女的修为都已达到地品,气息深厚,隐约透着神秘。
半里清冷朱雀街,一下子又多出两个地品修士,算上穿布鞋的以及安施主家的母老虎,连同自己在内,足有五人,而安施主深藏不露,也够得上地品资格。放眼大匡,地品修士成千上万,可三十岁以下的地品千人已算多,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天才又有几人?总之不可能超过百人。
数十万里大匡,十三诸侯国,只在琉京朱雀街便聚满六人,便连无华也有些难以自禁。
“人已经走远了,你想找他打架何不早点上。”
张布施看了眼战意毕露的无华,不耐烦的说道。
收敛战意,无华俊美如妖的颊边浮起浅笑:“阿弥陀佛,贫僧从不在女施主面前动手。”
闻言,张布施不由气结,心道往后这花花和尚若再想找自己打架,自己索性跑到龙泉坊去,看他还好不好意思当着一众莺莺燕燕的面和自己宣战。
看了眼天色,张布施眉宇间掠过一丝乌霾,内隐血光,转瞬即逝。
“走吧,怪和尚,快入夜了。”
……
“快入夜了。”
墨云之巅,少年负手而立,喃喃道。
萧侯不在,李小官也不知去哪鬼混,七层墨云只余安伯尘一人。
晚风从黄昏尽头落下,拂过风铃叮铃作响,轻荡在耳边,没入孤楼深处。
安伯尘双臂抱圆,十指画圆,脚尖亦合圆,此谓三圆桩,乃是记载于《鬼影功》中的修炼姿势。
晚风流淌指间,冰凉中透着几许轻柔,如同腕上珠链,无边无际的孤独席卷向安伯尘,他强作镇定,收敛心意,可越是强求,越是难以做到心平气和,许许多多的纷扰袭来,一波连着一波,杂乱无章,没完没了。
长舒口气,安伯尘摇了摇头,索性不再硬撑,任由心意流转,随着晚风颠簸摇曳。少时,安伯尘不由自主的闭上双眼,渐渐的,整个人就仿佛徜徉于大海中的扁舟,随波逐流,心意到哪,人就跟着去哪。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明知身陷琉京,可安伯尘只觉得天大地大,任凭遨游。
一张一弛不但是修炼之要,也为行世之法。
有着司马槿的墨云楼固然多了不少欢乐和旖旎,却也在不经意间给安伯尘系上了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牵着他的脚步,牵着他的一举一动,便连行事风格也潜移默化的改变着。这条绳索很紧,紧得安伯尘难以察觉,一朝松开,安伯尘倒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这一个月来安伯尘已将心性磨砺得柔中带刚,心志坚毅,又有种种未成之事亟待解决,这才没有瘫若墙泥。
司马槿离去,安伯尘固然需要独自面对琉京之局,可对他而言未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从此往后,无拘无束,海阔凭鱼跃,琉京虽浅,酝酿了百年的那潭暗流却深不可测,安伯尘是龙是蛇,能否一跃冲天全看他自己如何把握。没了司马槿的束缚和牵制,从张到驰,心意流转,难以琢磨,便连安伯尘自己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未来更是充满无穷尽的可能。
如此意境,佛家曰守禅,道家曰入定,皆是上乘的打坐法门,于空明之中心无旁骛,却又神游于虚,心意平和到极致。
纵有一丝牵挂,一缕相思,此时此刻也不会再成为安伯尘的羁绊。
晚风疾快,吹散晚霞,白昼悄然谢幕,夜色骤然而落,天地青冥。
安伯尘三圆而立,任由夜风吹卷衣带翻飞,长发飘飏,岿然不动。
心意回转,一点一滴的流回心头,身似海中偏舟,可海水却不再起伏跌荡。
陡然间,安伯尘睁开双目遥望天野尽头,看向昼夜交替时分最后一丝混沌。
下腹微颤,一缕先天真息缓缓溢出。
安伯尘立于楼巅,却看不见四方围栏殿顶梁柱,只余头顶天穹,脚底大地,置身宏远天宇,身怀周天小宇,人似桥梁,相连豁达。
昼夜交替胎息生,鸿蒙天宇道何在。
这一瞬,安伯尘心无羁绊,凝神静气,无数玄奥从天野之巅滑落,蜂拥而来,化作五光十色的轮涡环绕安伯尘周身。
安伯尘视而不见,全心全意的望向天野尽头,双目微合,只露一线。
隐约间,似乎看到了什么,却又空无一物,又或许是心无杂念,因此既看得见,又看不见。
先天之火从神阙穴中涌出,流转过下丹田,顺着周天经络向上运行。安伯尘心意空明,暗念“急急如律令,太阴速归位”,与此同时张口吞吐,发出吹、呼、唏、呵、嘘、嘶六音,六音簌簌作响,每响一声都对应六腑。
弹指刹那间,一心三用,一气呵成,没有半点落差。
六气诀罢,安伯尘只觉天地一静,恍然中,似有什么在悄然酝酿。
下一刻,莫名的震动从心底泛滥而出,仿若天地平沉,又好似山河粉碎,安伯尘全身剧颤,直直望向天西高处的那轮皎月。
“轰!”
幽暗冰冷的玄气从月梢垂落,宛如长虹,越过千万里长空,越过十万里大匡,越过七十里琉京,垂青向那座孤楼。
安伯尘毫不犹豫的张嘴,一口含住太阴之气。
冰凉彻骨的天野之气涌入口中,初时极冷,冻得安伯尘满脸铁青,直到先天之火奋勇而起,迎向太阴之气,稍减了几分冰寒。可安伯尘毕竟只有炎火修为,火势极弱,纵使耗尽也无法抵御太阴之气的冰寒。正在这时,命门穴底传来汩汩流水声,俄尔,无形之水奔涌而出,相助先天之火共同抵抗太阴之气。
水火相聚,却又无法相融,只能一头一尾衔接着,宛若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鱼儿,正合太极图上的那条阴阳鱼。阴阳衍万物,亦能收万物,水火化阴阳,流转而上,抵御住太阴之寒,将其拖入周天经络。
《鬼影功》甚难修炼,光是心分三用便让许多上古修士知难而退,却因安伯尘困于情解于情,心意空明又得胎息相助,方才功成。而第二个难关则是太阴之气,为数不多过了第一关的修炼者不知深浅,如同安伯尘般毫无顾忌的吞食太阴之气,却不知太阴冰寒,若是冻住经络穴位,时间长了一身修为付诸东流。幸好水火二势多次配合,已有默契,合以阴阳,从容化解。
墨云之巅,少年凭栏而立,身似孤鹰,临风剔羽。
太阴之气从遥远的天宇尽头垂落人间,没入少年口中,隐于夜色之下。
第108章 神仙府里炼太阴
太阴发动,气若长河横亘天宇。
这天宇在大匡之上,却又何尝不是各界的天宇。世上修炼门派无数,修士林立,有的传承凋零,有的传承暂保,其中自有炼气一脉。从上古传承至今的炼气士们遥望天穹,暗暗吃惊,却是没想到除他们以外还有能吞食太阴之气而不伤之人。
“食气者在天涯。”
“天涯五界并立,想要找到那人恐需花费不少功夫。”
“有法驾在,顶多百年。”
“如此……老祖宗们传承下来的功法秘籍少而又少,那修士身怀我脉功法,需得收回。即刻调动十座法驾,开往天涯海角……可惜,和地仙这一战又得拖延下去。”
大水横流,足有千百条烟花江宽广,炼气士们以气御水,冲向岸边高冠广袖的修士们。
却在中途收令而止,悻悻然掉头而走。
大水中有飞瀑,转眼后,一条条长龙翱翔而出。这十条长龙虽是龙头龙爪,却背插鹤翅,翅宽上百丈,驮着数座山丘,丘陵间筑有茅屋,屋中自有炼气士捧卷而读,仰天食气,好不惬意。
上古时候炼气一脉纵横天宇,称雄一时,食气者神明而寿,并非虚言。
安伯尘机缘巧合得到《鬼影功》残卷,初涉炼气一道,却不知上古时候最强的修炼体系他独抓两法,虽都只是刚刚入门,然而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大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