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我想好了,孙子,就叫仕霖;孙女,就叫嫣珞。你看如何?”边说,边沾了茶水在桌上比划着字样。
“谢仕霖,谢嫣珞……”柳氏轻声念了一遍,抬头时已是眼眶微湿:“轩祈,等太子继位,你和钰儿就退出朝堂可好?我们归隐田园,也可以和和乐乐安享晚年。我每每想起烟妹和远遥,都会寒心啊……皇上寡恩如此,我担心,担心……”
“含瑶……”谢轩祈将妻子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低声道:“我心里有数,待天下安定了,我便和钰儿抽身。你还记得么?匡义九州,安平天下。我已经为这个心愿付出了太多、舍弃了太多了,所以,不看到最终的结果,我怎么能忍心弃之不管?”
柳氏哑然。她听得出丈夫的坚定,也知道,为了这个心愿,他付出了多少……
瑞和公主在素白缎孝服之外加了件浅粉的披风,由彤裳陪着迎接宾客。
谢澜钰和沈玉淑一下马车她便看见了——谢澜钰扶着妻子笑容温柔,沈玉淑一只手轻搭在肚子上,神态间漾满了幸福。
幸福。她望而不得的幸福。瑞和公主眼中冷光一现,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微笑。
“公主。”谢澜钰夫妇上前见礼,瑞和公主淡淡道:“谢侍郎伉俪不必多礼,若是动了夫人的胎气,我那太子妃嫂嫂岂不要说我有意为难她的兄嫂!里面请罢。”自与谢澜冰翻脸之后,她对谢家人都不待见,也不再似先前般称呼谢澜钰“澜钰哥哥”。
谢澜钰夫妇笑容一僵,知道她始终介怀谢澜冰箭射卫谦之事,她一个锦衣玉食的深闺公主,哪里知道战场的凶险残酷?谢澜冰心中的痛何尝少于她的?然而这些,偏偏和她说不通。
有丫鬟引着两人进了里面,彤裳瞧着两人的背影心中不忍:“公主,还是莫要……”
“住口。” 瑞和公主冷冷瞪了彤裳一眼,压低声音愤愤道:“凭什么他们能这样恩爱?凭什么他们还能有孩子?凭什么我……还是完璧之身?彤裳,莫忘了谁是你的主子!”
彤裳吓得噤了声,有些痛苦地低埋了头——昔日娇憨活泼的少女,如何变成了现在这般可怕的模样?怨气,仇恨,一点点将她的纯真吞噬。她真的还是她服侍了十多年的叶绾卿么?
席间推杯换盏,轻歌曼舞。沈玉淑见不得油腻又沾不得酒,只想喝点热茶。谢澜钰吩咐丫鬟去取,不料迟迟不见回音,于是起身亲自去催。
瑞和公主见他离席眸光一闪,面上滑过一丝冷笑。
谢澜钰在厅外顺手拽住个正要上酒的丫鬟:“烦劳为我取杯热茶来。”丫鬟歉意一笑:“侍郎大人,您稍等等,我先进去送酒。”说着进了屋。
谢澜钰无奈,再欲拽旁人,忽听身后有人唤:“谢公子。”他回头一看,正是瑞和公主的贴身侍女彤裳。
彤裳施礼道:“公子请随奴婢来,公主特为夫人备了安胎茶,怕放不对剂量,还望公子能随奴婢去取。”
“好。有劳姑娘了。”谢澜钰微微一愣,并未多想,随着彤裳向后花园走去。
“公子请在此稍候片刻,容奴婢去屋中取。”到了湖畔小楼边,彤裳止住脚步,回头向谢澜钰道。
“好。”谢澜钰四处环视一番,随意点了点头,却没看见彤裳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忧色。
秋风寒凉,草木簌簌。谢澜钰站了许久都不见彤裳出来,却见从小径晃晃悠悠走来个女子。
瑞和公主步履有些蹒跚,似是醉了,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谢澜钰本欲避开,谁知她快到近前时忽然脚下一绊,身子向自己栽来,下意识地双手一抱:“公主,小心。”
就在此时,背后忽遭重重一掌,伴着一声暴喝:“大胆狂徒,竟敢轻薄公主!”
谢澜钰文弱公子哪里受得这样重击?一口血喷出栽倒在秋草之上。
两抹黑影落在面前,谢澜钰半晌缓过气来,勉强支起身子:“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一亮腰牌:“皇上不放心公主安全,特命我二人誓死相护。岂容你色胆包天,欲图不轨?”说着回身向瑞和公主请示:“公主,此人如何处置?”
“私闯后院,轻薄公主,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若传出去倒有辱我的清白。”瑞和公主的声音冷酷无温:“可是不好好教训一番难解我心头之气。你们看着办罢,留口气便成。”
“公主,是彤裳姑娘领我前来取茶的,何谓‘私闯’?方才分明是你脚下绊倒……”
“谢侍郎,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取茶的事?你说彤裳领你来取茶,她人又在哪里?茶又在哪里?巧舌如簧,难道还是本公主投怀送抱,冤枉了你不成?来人,掌嘴!”不待谢澜钰说完,瑞和公主冷笑着打断道。
一个侍卫走到谢澜钰近前,一提他的衣领,左右开弓向他面上扇去。谢澜钰不曾习武,那侍卫的力道却是大得出奇,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二十掌一过谢澜钰便双颊紫肿,嘴角裂开鲜血滑落。他心中苦笑连连,已明白了大半。这分明就是故意设了套拿他的错,解释和不解释,不会有任何作用。瑞和公主在用他报复谢澜冰——谢澜冰射杀了她的驸马,她动不了她,却可以伤害她的亲人。
“停吧。”瑞和公主淡淡吩咐。侍卫停了手,谢澜钰晃了晃身子,一口吐出满口的血水——那其中赫然有几枚断牙。
“原来,风度翩翩的丞相公子也有如此丑陋狼狈的时候……这样子,怕还不足以叫你那铁石心肠的小妹心疼罢?” 瑞和公主玩味地看着谢澜钰:“那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素来冷血得很,驸马尸骨未寒便等不及地跟哥哥打得火热,教唆哥哥反总怪我的不是。好容易她现在不在,我怎能不做点让她也难受的事?她可知道我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驸马离世之后我又是如何捱到现在的!”阴鸷的双眸,浸霜的声音,空洞的眼神……她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傀儡——被怨毒注满了身体的傀儡。
“你错了。” 谢澜钰看不出形容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满含着严厉和悲悯:“公主,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箭射少庄,小妹比谁都痛!但是,那是她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你自幼长在深宫,何尝理解沙场的残酷与悲壮!少庄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好男儿,才会选择舍生诱敌;小妹是为了保住边州、保住风圻百姓不受战火浩劫,才会忍痛箭射少庄!他们都是以大局为重、以责任为先,才不得不抛开儿女私情。他们心意相通,彼此理解……我想少庄也不会怪小妹,只有欣慰。小妹为了少庄吐血昏迷、哭坏了眼睛,又怎是公主说的铁石心肠?公主,你不该这样诋毁她!”
“借口!全都是借口!”瑞和公主狂怒地一把将谢澜钰推到在地,仿佛患了失心疯,厉声嚷嚷:“我只知道驸马死了!是被那个贱人射死的!笑话,她杀死了驸马,我还要感谢她不成?”
“你永远不会理解他们之间那种生死相托的情谊。” 谢澜钰虚弱却坚定地说道。
瑞和公主恼羞成怒,回身指着两个侍卫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打?”
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谢澜钰清瘦的身体上,他紧咬齿关徒劳地蜷缩着身体,想护住最致命的部位。疼痛……无休无止的疼痛以惊人的速度叠加着,不时能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胸腔内翻腾着腥甜的血气,一口口粘稠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沾上身下的秋草……眼前的景象开始朦胧……他闷哼着,喘息着,眼前似晃过无数熟悉的身影……
玉淑,玉淑,我恐怕……看不到我们的孩子了。
我恐怕,不能与你相伴走过漫长的一生……
我恐怕,不能再背着药匣与你一同行医济世,救助伤患……
我恐怕,不能再和你赌书论诗,笑谈古今……
我恐怕,不能再调开清芬鲜艳的墨彩,为你描画丹青……
其实,我喜欢你低眉抿唇满面娇红的温柔。
其实,我喜欢你“夫君”不离口,念着这两个字时明亮的目光。
其实,我喜欢你与我争论时那固执认真,不肯服输的恣情。
其实,我喜欢你在我读书困乏时轻轻为我沏一杯茶,在我伏案小憩时怕我着凉为我添一件衣。
其实,我是那样喜欢你……爱你……我的妻。
花间楼前佳人影成双,倚案与卿同醉佳茗香。
芳尘去,花满褶,横塘路,曾记得。
柳栀香,明溪澈,如梦霓裳映娇娥。
弱水三千惟卿难再得。
玉淑玉淑,我怎么忍心把你一人留下,让你伤心憔悴……
爹娘,孩儿不孝,怕是不能膝前尽孝了……您二老……千万保重啊……
摇情……
小妹……你可知,从爹爹第一次慈爱而严肃地指着那襁褓内的婴孩告诉我:“钰儿,这是妹妹,一定要爱护她”开始,虽然知道你不是爹娘亲生,我就把你当作了亲妹妹。我记得你第一次睁开了明亮的大眼睛对我笑,记得你第一次嫩声稚气地唤我“大哥”,记得你每次拉着我的衣袖磨我时那明灿的笑容、灵动的眸光,记得你做的每一件淘气事,记得你不喜欢在亮堂的地方睡觉,记得你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小妹,如今大哥不能再在你身边帮衬着你了……你的心脉已经太过劳损,千万不可再操劳下去。还好,殿下他压制住了你的寒毒……你们,千万不要为了大哥再起争执啊……
小妹,别再那么累,叫大哥心疼了……
杂乱的思绪漂浮,意识一点点抽离……
血腥的气息将她包裹,皮肉撞击的闷声、谢澜钰微弱的呻吟混杂在一起撞击着瑞和公主的耳膜,将她陷入疯狂边缘的意识一点点拉扯了回来。她猛然低下头看了看草地上几乎不动了的血人,回神大叫道:“停!停手!别打了!”她不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地上的那团血迹斑斑的躯体让她有些想干呕,她背过身去。
两名侍卫趁着瑞和公主背过身去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飞快抬脚向谢澜钰的太阳穴精准地重重一踢。谢澜钰最后动弹了一下身子,停止了本已微不可查的呼吸。
瑞和公主重新转过了身,抬起一只颤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