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合风雨安。
看着环绕于身边的这二十名不动声色,却能将马匹的步伐调整的整齐如一的兵卫,桑贵突然明白,所谓实力,永远不是瞪眼高声,而是无论何时何地,别人都给你足够的排场!那一刻,桑贵知道,他和万钱,已经完成了一些跨越,在此之后,帝国之中,他们是腕儿!
而此时,蛰居于辽阳一角的少筠对大都督府的热潮平静以对。
她知道万钱和桑贵一进辽阳就直接住进了大都督府,她知道万钱和桑贵带回来了许多稀罕物,她甚至知道两人归来终将意味着什么,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因为她很清楚,两人这一路究竟有多艰辛,正如同她很清楚这一路她自己有多艰辛一般。正正因为艰辛,才不能说放弃就放弃,正正因为艰辛,才知道彼此的重聚是更加艰辛的开始。
没有人,敢说自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一次又一次的别离、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更没有人,敢说自己有勇气面对之余,还能原谅。
少筠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她宁愿等到一切都不能再等、一切都不能再回避的时候,再去面对。何况,她眼下有一个足够的借口来回避事实——商天华与云小七联手,正在辽东粮食市场上,大举运作!
九月末,两淮两浙开中盐因为受到寿宁侯讨盐的影响,一应开中盐商都集中边地等候消息,就是不敢放出消息来接手盐引。也正因为如此,边商不动,辽东等边境粮仓筹粮,可怜到了可悲的地步。十月初二,朝廷一年中第三次发布开中召集令,召集开中商人开中。除此之外,朝廷及其例外的同时公布,应招者视积极程度予以适当优惠照顾。
召集令一下,边商开始蠢蠢欲动。原因,不在于朝廷第几次召集,而在于怎么应招才算是积极,又怎么样才能得到优惠照顾。
煮水若沸的状况下,少筠没有失望,因而越发平静安详。她没有看错,商天华不愧是这一行的老行尊,出手老辣。
商天华并没有一开始就让小七浮头,反而要求少筠立即为小七洗底,给他在盖州官府设了一个户籍,造了一张官凭路引,令小七堂而皇之成了一个方才进城又意外继承了远房叔父大笔遗产的楞小子。随后,商天华放出有人要收购盐引的消息,怂恿几个同行占这个先机,把一批粮食运进了~~,换来了总共两万引盐引,然后大摇大摆的把憨头憨脑的小七哄到了这几个边商面前,最后让这个憨头憨脑的云小七全部接手了两万盐引。
这件事情,几个边商少不得偷笑。因为这一批粮食运进粮仓,他们拿到了朝廷的嘉奖,而且与往年相比,相同的粮食换得更多的盐引,可他们将盐引转手给云小七的时候,却是按照往年的价格转手的。如此一转,他们赚足了银子。
但偷笑的人,绝不只是几个边商,还应该有管粮仓的军头、辽东都司的程大都督,京城中日夜忧心的户部尚书,甚至……何文渊大人、皇帝陛下。从南到北,有人偷笑,有人冷笑旁观,似乎只有一人应该是糊里糊涂的,那就是被天下人认为初入盐市、屁都不懂的暴发户云小七。
只是偷笑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统统被人摆进了一局大棋局之中。当他们在偷笑的时候,他们绝不会想到,被他们偷笑的人,在冷笑间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当憨头憨脑的云小七喜滋滋的拿到两万引盐引之后,后知后觉的部分盐商陆续往粮仓运送粮食,也有部分开中商人陆续的接手了部分盐引。到了十一月底,扰攘了近两个月后,弘治十六年的开中基本结束。
此时,两淮盐除了一个云小七兑换了两万引外,其余开中商人没有一人兑换的盐引能超过五千引。尽管朝廷竭尽全力,尽管商天华运筹帷幄手段老辣,始终无法逆转开中盐江河日下的颓势。当这一年开中基本宣告结束的时候,粮仓仅仅筹到了往年粮食的一半,而不少边商手中还挤压了近一万引盐引无法出手。
少筠颇为满意,甚至希望商天华接洽手中还有盐引的边商,以求进一步增加手中的盐引数目。
但是商天华没有执行少筠的这个想法,他苦口婆心的对少筠说:“竹子,你为什么要花这样大笔的银子?哎!算了,你想要怎么做,我是还搞不清楚,所以我索性也不问你要这么多形同废纸的盐引是究竟要做什么。不过单就这一件事情来说,你还是得听我的。今年的粮仓能筹到好年景时候的五成粮食,小七装憨这一招已经是居功至伟。要是让这些人好过了,朝廷必然不以为任由势要讨取盐斤是多要紧的事情。如此一来,明年边商绝不会再相信第二个蠢笨如猪的云小七,咱们还想拿大量的盐引,是更难了。”
少筠想了想,终是明白商天华的意思,因此作罢。
不过,商天华虽然这样说了,心里却仍旧惦记着少筠说过的那句,两年之内,要把两淮一千多万斤盐全都抓在手里的豪言壮语,因此等这一年的开中归于平静之后,他曾数次充当中间人,令不少边商以成本价格甚至更低将手中的盐引出售。当然这些盐引最后陆陆续续都回到了少筠手中。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开中盐结束之后,日子进了腊月,弘治十七年即将到来。
料想中的巨富如期到来,料想中的棋局如期展开,少筠越发沉静,有条不紊的过着辽阳里的居家日子,虽然也总是有些意外的插曲。
十二月初八,腊八。
脱了丧服、换上新装的容娘子喜滋滋的熬了一大锅腊八粥出来,盯着几个孩子们,要他们吃的一口不剩,连枝儿和穆萨沙都不例外。
等孩子们都吃过了,容娘子又亲自端了几碗进来给少箬和少筠:“叶子和竹子,今日腊八,老柴前日就吩咐了,要我熬好粥,然后还嘱咐大家该把丧服都除了,日后做什么,都百无禁忌。”
少筠看着容娘子容貌褶褶生辉,不免笑着对少箬说:“从来是姐姐知道人情世故的,你瞧瞧你保的这桩媒,这样美满!”
少箬颇为自得:“我不比你,你开山劈石,是愚公移山。我不过是小妇人,调和家长里短罢了。”
容娘子脸上虽然有些赧然,却也大方笑道:“要说人情世故,两位夫人都是百里挑一,跟着两位夫人,连我也沾了光彩。老柴就总说,到底是当年两位老爷眼光毒,看人一看一个准,不然咱们桑家又是什么光景?”,说着亲自端了粥给少箬少筠,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两人。
如此盛情,少筠少箬不得不吃。不过两人一尝那腊八粥,都皱了眉。少箬又吃了一口,有些忍不住,又不好放下碗来,只笑着对少筠说:“有人日子里裹着蜜糖呢!瞧瞧,做的一碗腊八粥,什么桂圆味儿、红枣味儿都吃不着了,生生的都是甜味儿、糖味儿!”
少筠“扑哧”一声笑出来。
容娘子有点反应不过来,那边清明掀帘进来了,摸着肚子大喇喇的打着嗝说:“哎哟,俺的娘!那个啥……腊八粥可真好吃!”
“满屋上下就属你觉得好吃!”,小紫随后而来:“谁不知道你一口烂牙,全是吃糖吃出来的?那腊八粥放了整整一罐糖也没这么甜的!我看见小少爷吃了那粥拼命找奶妈要水喝,也不知道厨房是怎么熬得!”
“扑哧”,少箬也笑了出来。
容娘子满脸通红,呢喃道:“很甜么?没有呀,我尝过了,正合适呢……”
小紫听见了,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只有清明一脸茫然的:“笑啥?有啥好笑的?!”
这时候侍兰同侍菊进来:“容娘子,大夫来了,你去瞧瞧?”
少筠敛了笑容,颇为关切的:“容娘子哪儿不舒服么?怎么还要瞧大夫?”
侍兰笑道:“是柴叔一早托我的,说是容娘子这两天总见头晕,我一早打发小厮去请来的。”
“怪不得要吃糖粥呢!”侍菊笑道:“原来是糖里还调着蜜糖!瞧这黏糊劲儿!哎哟哟!容娘子快些去吧,别叫大夫好等!”
侍菊嘴巴厉害,容娘子这一下正经是臊得没处躲,慌不择路的左穿右插,跑出了门去,惹得身后一阵一阵的畅笑。
大家笑够了,侍菊上来收碗:“这粥也别吃了,忒甜,满屋上下,没人受得了。”
小紫和清明看见了赶紧上来抢着:“菊姐姐,让咱们来就行,你歇着吧!”
侍菊身子一挡,眉毛一竖,毫不客气的扫开两人:“去去去!丁点大的屁孩儿,有我在,用得着你们在这儿献殷勤?我和兰子伺候竹子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侍兰笑哼一声:“真是贱骨头!小紫清明,别理她,她喜欢就让她干。”
眼见清明和小紫呆在那里,少筠笑道:“干活儿也要争着干?阿菊,你可真出息!”
侍菊朝少筠哼了一声:“我乐意!”
少箬摇头,少筠笑道:“清明,既然阿菊和兰子回来了,你就不必时时在我房里呆着,每天上午枝儿小姐学记账,你也去听一听,学好了,将来我派你一件大事。你要认真,不得偷懒,要有不懂得,多问问你菊姐姐和兰姐姐。”
清明答应了。
少筠又说:“小紫仍留在我房里,好生看着兰子和阿菊怎么做工,自己也学一学,明白了?”
“明白了”,小紫回答道,因见无事,就拉着清明一块儿出了门。
这时候门廊上的嫲嫲送话进来:“康夫人,大都督府来人了,说是黑子将军。”
黑子将军?这名儿可真逗!
少筠笑而不语,看着侍兰红了脸,自己扶着侍菊款款摆摆走了出门:“兰子,怎么愣着,陪我一块儿会客去呀。”
……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距离回两淮已经越来越近了……
☆、219
黑子将军大名叫程峰,正经是程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