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个时刻,”桑贵笑笑:“没人敢动桑家的人。一是顾不上,二是不敢乱来了。”
少筠随着桑贵缓步走出灵堂:“接姐姐回家,设灵堂。”
桑贵大舒一口气——大小姐不在了……
才走到衙门口,少筠立即看见康李氏拉着宏泰站在一旁。宏泰一脸委屈,撇着小嘴,满眼通红,又拼命想甩开康李氏。康李氏则一面俯身哄着,一面又牢牢捏着宏泰。宏泰一看见她走出来,就拼命要跑过来,可又被康李氏拉着,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桑贵扶额,低声道:“方才姨太太就来了,人多,差点没挤坏。”
少筠快步走上去,张手抱住宏泰。宏泰埋头在少筠的裙子中,许久之后露出还带着眼泪的小脸蛋。
少筠点点宏泰的鼻子:“来这儿做什么?那么多人,挤坏了怎么办?不是吩咐你,要好好在家里念书、孝敬祖父祖母么?”
宏泰嘟了嘴:“祖父不让泰儿玩,祖母也不与泰儿捉迷藏。娘……我要跟着娘。”
康李氏脸色不豫的跟着走过来,又有些言辞闪烁:“筠儿,宏泰竟是一时片刻都离不得你!家里奶妈也哄不住他。他年纪小,不如你还是回家里去。你养着他,日后他只孝敬你,你这辈子便有了依靠,我也……”
桑贵在后面很大声的哼了一声,接着又混不吝的样子上来向康李氏作揖:“不如宏泰小少爷回桑宅小住两天?咱们家大小姐殁了,他也该给姨妈磕个头!”
康李氏脸色青白交加,正要说话时,那边宁悦扶着梁苑苑、跟着樊清漪走了出来。
康李氏脸色一黑,立即直起身子,恶狠狠的瞪着梁苑苑。
梁苑苑一看到宏泰,满脸的冰雪当即消融!可是那日灵堂上她给宏泰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宏泰一见到她,当即身子一缩,躲到少筠身后,嘴里嘟哝着:“疯妇、吓死泰儿了!”
童言无忌,像是利刃!梁苑苑瞬间泪如雨注!
宁悦看见十分黯然,细声宽慰之余,转向少筠:“桑、康少奶奶,人伦惨剧,岂能一再上演?万望你放下执念。康小少爷的生母,日后他便会得知,你若疼他,岂会愿意他日后痛苦焦灼?”
“何夫人这话大可不必对我等说!”,康李氏留着愤懑的眼泪,张口就毫不客气的反驳:“你丈夫要肃清两淮吏治,却何必牵扯内帏女子?当日梁师道原本就已经是证据确凿,他却非要叫这个贱妇指证我们康梁两家!结果呢,两淮干净了?要是干净了,还有今日的事?我告诉你,你们何家的报应,你睁大眼睛等着吧!”
宁悦噎住,心中黯然。当日梁苑苑指证康梁两家的事,从事后看来,确实百害而无一利!梁师道原本就是证据确凿,梁苑苑的反骨,不过是令这一家人心如死灰而已;至于康府……今日的康府富贵依旧,只是不再当官而已!何文渊这一招,其实徒增一桩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公案而已。
静默之间,樊清漪从后面上来,徐徐扶住梁苑苑,又递出一方帕子,浅浅安慰道:“你本无错,何来担忧?依我看,今日的案子未必没有转圜。桑枝儿本该是什么人,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反而是你一个没有过错的人怕了那些作奸犯科的人?”
樊清漪一张口,全世界都笑了!而梁苑苑抽泣着,恶狠狠的瞪着少筠:“我就不信什么你都能抢过去!我的儿子,我怀胎十月的儿子,我一定要要回来!”
枝儿听闻了哼了一声,走过去拉着弘泰:“宏泰,跟小姨走,别叫那疯妇捉住你!”,说着也不理谁,拉了宏泰就走。
少筠一言不发,浅淡的如同世外遗姝。
等桑府、康府的人都走空了,宁悦罕有的不悦:“清漪,这时候你不该添油加醋!何况桑府本是你的旧主,昔日他们并未苛刻于你,你如此挑唆的举动,反叫人不屑。”
樊清漪脸色一白,微微偏头之余,又楚楚可怜:“夫人,如今扬州府如此凌乱,多半是小竹子暗中怂恿的缘故。妇人讲究无才便是德,她如此僭越放肆,令夫君为难,又如此令梁苑苑为难,妾身实在、实在不忍!”
宁悦横了她一眼:“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话你若记得便不该如此说话!外间盐事何等复杂?夫君为此日夜奔波、苦谋良策,你我不懂,便不该妄议,更不该横生枝节令夫君分神!”
清漪低了头,许久后轻柔的答应了一声“是”。
随后宁悦劝慰了梁苑苑,希望她放下固执,尽可能的缓和与康府的关系,她才有可能与儿子团聚。一旁听着的清漪,心中愤恨不已!
桑少筠真的没死……这个结果她想破头也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什么运气,才叫这个女人阴魂不散!
她记得桑家昔日的老管家贪财,桑少筠警醒老管家时说过一句话:要么你彻底弄死我,要么我翻身弄死你!她一直印象深刻这句话,所以她要从小竹子手中抢出什么东西来,她就一定要让小竹子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可是这个最坏的结果竟然出现了,而这四年间……她手中的牌几乎没有增加!除了何文渊对她的迷恋……
现在……桑枝儿分明就是昔日的梁枝儿,梁苑苑要闹,那就正好闹个天翻地覆!她才管不了梁苑苑这个蠢妇最后是什么下场呢!
不过樊清漪她似乎从来都不明白,她以为的哪些王牌,从来都拿不出手!
才一回到马车,少筠就立即吩咐侍菊:“江苏布政使自弘治十三年来就没有换过人,不是么?”
侍菊冷笑:“我知道竹子你的意思!我立即将那文书原样抄一份,送过去!”
少筠颔首:“枝儿状告梁苑苑、何文渊一案,要孙方兴速决。”
“那樊清漪呢?”,侍菊皱眉:“方才她突然说话,听那语气,是已然知道枝儿的身份了的。”
“樊清漪心思缜密不假,但是她一双小脚,早就已经限制她只能躲在内帏里装神弄鬼,她从何能得知外头官老爷的这一盘大棋?!”,少筠忍着咳喘,轻声说道:“其实枝儿的身份,扬州府上的夫人们未必不能得知。不过一个户籍而已,十分简单,户部一个主事,花一笔银子就能办成。但我办这一件事时特意通过刑部尚书余明裕,那意思,就是攀扯着这一伙子人,让两淮这般沆瀣一气的狗官们从此一句话都不敢说。樊清漪怂恿梁苑苑去闹,下场只有一个,官老爷们会认定这是何文渊的意思!”
侍菊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梁苑苑真要闹枝儿的户籍,那明摆了就是要翻这里头的腌臜事情出来,这就不是跟咱们作对了,而是跟从下至上的这一伙子人作对!这一伙子人还能给何文渊好脸色?就算面上不露出来,何文渊想在两淮做事,只怕处处掣肘!”
少筠点头:“不用着急,先把这份文书送去给布政使,余下的一句都不要说。等到梁苑苑真闹起来,你再想个法子透给孙方兴知道即可。”
“是,我知道了。”
“至于灶户聚集盐衙门,桑贵想管也管不过来的,索性就由着他。这段日子,让桑贵韬光养晦。朝廷招商差不多两个月了,何文渊他们也该拿出具体的方略来了,叫小七和清明准备着,大闹一场。”
侍菊点头:“其实小七传过话,今年开春之后,他已经陆陆续续兑换了部分盐斤了,前后加起来,该有七八千引。他的意思是问你,该拿去给伙计卖么?不然就得找盐仓来储存了。”
“全部不卖、在各地盐仓待命!”,少筠眯了眯眼:“这笔盐只要到手,就是咱们最大的庇护,仍让小七催促各地盐仓、索要盐斤!”
“这些都明白了,”,侍菊笑道:“还有些零星的事情,你便一面养神,一面听一听吧。容娘子、莺儿都护着枝儿小姐回来了。老柴叔仍在海西看管着那边的盐,兰子的胎也安稳,这一回一同送回来三十万两银子,是去年最后那三个月的银子。商爷在那边候着你的主意,横竖也是盯紧了寥寥那几个边商的粮食。还有,就是芷茵姑娘已经赎出来了,没惹什么人注意,这一回跟着三小姐一同回来的,暂且安置在咱们家里。”
“让你打听梅英的事情,有下文了么?”,少筠闭目养神着问。
“梅英小姐……”,侍菊有些喟叹:“竹子,昔日你的这两位知交好友,看起来似乎是梅英小姐命最好了,可是……若真知道她夫家里头的事,我却也不十分替她高兴。邓之汝家中倒也殷实,祖辈是靠丝绸发家,到父辈的时候捐了个芝麻绿豆的官儿,自此就把商贾的营生丢在一旁了。这位邓之汝大人自小也是饱读诗书的,中了举人之后便进了衙门谋了个文吏来当着。后来出了咱们家那件案子,梅英小姐的父亲因此升任盐衙门的同知大人。外家得了势,自然也拉了女婿一把,加之这位邓大人也颇为懂得为官之道,三两年的工夫就升到了眼下的位置。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梅英小姐的父亲原本就是一个极为刚直的人,落在盐衙门这样的地方,自然不受上司待见,去年上,就落了个罪名,回家养老了。这一下梅英小姐可真遭罪了。她进门四年,生了个女儿,丈夫就纳了房美妾、生了儿子。如今娘家没了靠山,自己也没有儿子,丈夫又一味的指望她与官太太来往、好助他升官发财,这日子……”
听到这儿,少筠忍不住叹气:“梅英姐姐昔日就是梅妻鹤子的品行,如今……却没有好福气遇上一个懂她疼她的丈夫。”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精彩不?挖一个小坑给何文渊和樊清漪,hoho。
大家不要着急着看樊清漪的下场,容少筠慢慢收拾他们——把全世界的人都收拾光了,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边被一步一步蚕食掉,自己却毫无办法——这种感觉,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