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从前门搬来不少凳子,然后众盐商都挤着坐在了一起。
看见众人都坐好了,肖全安微微一笑,撸袖又站起来,那样子,真像是磨刀霍霍向猪羊!
“五日前,招商方略下发了,大家伙想必也考虑清楚了、也筹备好抵押的款项和维护盘铁的细则了。既如此今日就召集大家,一会你们把你们准备好的文书都交上来,咱们按照诸位抵押的款项排个先后,名次越靠前,允许维护的盘铁越多;维护细则越好,最后能分取的盐斤越多。若诸位没有什么异议,那么就把你们的文书交给衙役,咱们后堂审议,你们就在这儿候着结果。”
钱艺林详细说的细节,等他说完,肖全安点点头,便有衙役捧着托盘走了出来。
“慢着!”,大家低声交头接耳时,一把大嗓门突兀炸响,秋香色的清明一拍大腿,跳着站起来,有理无理,先大嚷嚷一句:“俺不服气!”
一堂的大老爷们又开始满头黑线。
钱艺林按捺情绪清了清喉咙:“你又哪儿不服气了?”
“俺当然不服气!”,清明双手一叉,嘴巴一翘,活脱脱的刁民形状:“官老爷要问俺哪儿不服气,俺就告诉你,俺哪儿都不服气!”
刁民、刁民啊!肖全安也清了清喉咙,满是威严的喝道:“不服气那就好好说!你一个小姑娘,闯到大堂上来,成何体统!老夫子的礼数都叫你糟蹋精光了!”
“啥子老夫子,俺乡下人不懂!”,清明皱着眉头,理直气壮的说到:“俺哥老实人,总叫你们欺负,俺得看着他!再说了,老爷也没明说不许姑娘家上大堂来的,凭啥俺不能来?!”
“好好好!”,肖全安差点翻了白眼:“不要东拉西扯,你只说你哪些不服,堂上的大伙觉着你有理,便罢了,不然你无理取闹,本官先赏你二十板子,叫你说话还刁钻不刁钻!”
“哼!”,清明眼睛一笑,又举着一根指头说:“头一条,老爷收了俺们的文书,为啥子要到后堂去看?谁多谁少,当堂一念,谁都知道了!老爷往后堂一躲,后头加一笔,前头加一竖,原本两万两,变了五万两、五十万两,谁知道咧!”
呃~一堂的大老爷们头上的黑线全数收了起来!
“再说了,这抵押的银子又不是给官老爷的,都是抵押着不能动的。老爷这大门一关,谁知道谁究竟送了多少银子进衙门?俺们老实人,这不是吃大亏了!所以俺不服气!”
肖全安、钱艺林全数如坐针毡,何文渊反而微微笑着看着清明。而躲在角落里的万钱和桑贵都不约而同的假意的抬手揉鼻子,以掩饰那一抹笑容……
一众盐商,有恍然大悟者,有不动声色者,有暗自着急者,总之各怀鬼胎、引而不发。
“还有第二个不服气!”,清明又举了第二根指头:“那个啥!维、护、盘铁……细则!这个老爷们说了算,我不服气!”
“这还有什么好不服气的?!”,钱艺林有点坐不住了:“你一个乡下来的盐商,哪里知道怎么维护盘铁?!”
“那俺不知道、”清明叫起来:“你知道?俺不煎盐,你又煎盐啦?你不煎盐,凭啥子你知道那个啥?”
盐商们集体哄笑!
话说,那个啥是啥这丫头都没搞清楚,就一个不服气、两个不服气的,她到底是想干啥呀?!
钱艺林黑了脸,灰溜溜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半句话都不肯说了。肖全安清了清喉咙,正要说话,何文渊捷足先登:“既如此,这位姑娘,怎么才算是公道了?”
清明小虎牙露了出来,得意洋洋的小样让人想凑她一顿!
“嘿嘿!”,清明一笑,憨得像个村里头的大甜妞儿:“文书交上去,老爷们撒尿都不能出了这屋子!最后把大家的抵押银子念清楚了就行了呗,哪来的那么多花花肠子?俺乡下人,没工夫跟着你整!俺要是银子多了,不肯叫你坑了去,要是别家银子比俺多,俺回家种地去,这叫公道!”
“好公道!”,期间一些盐商回过神来,不由得大声附和:“说的是,银子真不如人,那就认了,至少也得个明明白白呀!”
“说的是……”
……
大家开始提高了声音在议论,但声音再高,盖不过清明:“还有,那个啥……那个啥戏子……那个不成!俺是盐商,不晓得煎盐,可有晓得的呀!”
“对!”,中间一个衣着颇为朴实的男子站起来,附和道:“大人,有团灶、有盐商行会,里头总催、族长,都是一辈子煎盐的老掌故,当堂说一句,细则用得用不得,绝不会误了大事!大人,这时候,得有团灶的人在,得有盐商行会的人在,这才叫公道!”
……
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然后大家目标一致,这过程几乎毋庸赘述。到了最后,一切的私心都光荣牺牲在小丫头清明的两个不服气上。肖全安无法,与何文渊交流过后,觉得这一次事关重大,与其暗箱操作得罪一众盐商,不如就让盐商自己打个你死我活,朝廷整好坐收渔利。
随后,钱艺林收齐众人早已封好的文书,当着大家的面一一拆阅,读出众人抵押银两的数目,以决定由谁进入下一轮招商。
“吴佳佳,三万两、”
“邓小敏,三万五千两、”
“侯方,两万一千一百两、”
……
念了很久,无非一些无关大小的数字,商人们紧张,何文渊和肖全安却觉得昏昏欲睡。
“万钱、”
听到这儿,肖全安显然精神一振,而何文渊则不动声色。
“两万两……”
何文渊眉头一皱……万钱……果真不打算参与?何文渊举目望去,发现万钱拎了一只精致的铜酒壶旁若无人的喝酒,而他的仆人则与一旁的桑贵笑着低声说话。
何文渊有点郁闷。自己已经亲自把招商公文送到留碧轩,这种待遇两淮里头一份。没想到万钱还只是敷衍而已……何文渊浅浅吸了一口气,正要按捺情绪,那边钱艺林念道:
“桑贵……”
何文渊心中一动,恍惚有了些期待。桑氏,究竟会是什么表现?
不料钱艺林方才念了一句桑贵,突然间断了声音,然后睁大眼睛凑近了看,接着茫然的看了肖全安一眼,最后又是凑近了文书再看,才抬起头来,满是不置信的:“桑贵……大人这……”
肖全安不明白这犹豫是为什么,只挥挥手:“这这这什么!是多是少,没什么可说的!”
钱艺林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着念道:“桑贵、五十万两!”
“哗!”,一堂炸开!
何文渊浑身一紧,抢上来,夺过文书,一看,赫然“五十万两”!
肖全安再把文书抢过来,一看,一屁股坐了下来,嘴里呢喃:“五十万两……”
桑贵眼睛突了,指着自己鼻子:“啥?五十万两!”
阿联大愕,随即又推又拉又扯,激动地语无伦次:“娘的、臭小子、五十万两,你疯了吧你!”
而万钱,喝酒的手一顿,差点呛着。等放下酒壶抹了一把嘴巴,才笑哼一声回过神来。少筠,你场子暖的发热,就是掩人耳目,叫这般官老爷以为你不过是纠结内帏恩怨的小妇人,结果虚晃一枪,桑贵、云小七左右护法,鼎定乾坤!
五十万两一出,谁与争锋啊!真他娘的大手笔!
堂上炸成一锅乱粥,何文渊肖全安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只觉得冷汗直冒,而堂下小丫头清明终于回过神来,一把跳起来,贼大的嗓门嚷道:“额了滴娘哎!这是啥子富贵哟!哥、俺们输了!五十万两!丫挺的脑子被门缝夹过了吧!”
桑贵哭笑不得!话说,云小七,你哪里山旮旯来的这野丫头妹子哟!你才脑子被门缝夹过了、你全家都被门缝夹过了!
缓缓站起来,细细体会那种有点儿脚软的风光无限——桑贵突然觉得,他这辈子,真他娘的值了、就为这他娘的砸死人的五十万两!
……
作者有话要说:用五十万两砸场子……清明就是专门搅混水的……不明白可以发问,涉及剧透的蚊子就不说哈。
☆、272
弘治十四年四月初五日正午时,桑贵满载众人倾羡的赞誉和目光,走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
盐使司门前,两名会议仆人一看见桑贵,立即走上前来,拱手,洪亮而恭谨的声音道:
“桑大管家,奉三小姐之命,恭贺桑大管家、请桑大管家上轿、回家!”
桑贵心中一喟,娘的,安排得真周到!
周围的同行簇拥着桑贵,恭维的、讽刺的,什么话都有。桑贵一言不发,向众人拱手示意,然后迎向两名仆人,顺应两人的意思上了小轿。
随后小轿回家,身后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和敲锣打鼓、吆喝声。
不过两刻钟,全扬州的人都知道,西街仁和里的桑家,拔得头筹,即将成为两淮维护盘铁、取得最多盐斤的人家。时隔四年之后,桑氏正式的起死回生,再度重回两淮制盐售盐的头把交椅。
而盐使司议事堂上,随着众人的离去,剩下一片的空荡荡。
何文渊被堂外一阵响过一阵的鞭炮声震醒,再抬头时,堂上万钱拍了拍还呆坐着的阿联,两人正要离开。
“万钱、请留步!”,何文渊抬手招呼。
万钱一笑,接着转身,给足何文渊面子:“何大人、有何见教?”
何文渊站起来,伸手作请:“你我借一步说话。”
万钱淡淡一笑,负手跟上何文渊。
等到了避人处,何文渊沉吟再三,问道:“桑贵……岂有这样的财力?莫非是你……”
万钱嘴角一挂,老老实实:“何大人,若桑贵背后是我,你该放心。”
放心?确实,原先他预计,若是万钱与桑氏联手,则拖欠的灶户银子可解,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