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快到家的时候,侍菊实在忍不住的,有些气急败坏的:“邓夫人这算什么?她又知道什么!竟然如此不把竹子放在眼里?!”
少筠没有接话,心底冰凉一片。
她已经见识过太多太多的人心险恶,也正因为这份险恶,她多少期待梅英、芷茵的为人,她多少愿意相信,哪怕岁月如此残酷,她仍拥有这样干净的友情。可是,梅英把这一切都扯碎了。伤心,不是心底泛滥的情绪,心凉,才是。
侍菊仍在一旁喋喋不休,末了少筠伸手压住她:“阿菊,不值得、不值得!你我热心肠,不过是遇到一个不值得的人。既然如此,转身走开就是,旁的什么都不必说!”
侍菊咬着牙,依旧义愤填膺:“就是因为热心肠遇到倒冷灶的,才像是心窝子被人戳了一刀般!我只恨这般见利忘义!想想竹子你待人,从上至下,何曾这般见高踩低、踏着人家的头顶往上爬的?”
说话间,桑宅也到了。少筠拍了拍侍菊,安慰道:“不是还有你我兰子么?就别生气了,气坏自己真不划算!”
正说着,桑贵迎了上来:“今日在座的大人里头,没有何文渊,我还纳闷!方才回来吃饭,才听闻二小姐城东水月庵去了,偏又听说这位何文渊大人一个大男人也陪着夫人如夫人一块去了。我一猜准没好事,赶紧的要去接!怎么着,看着阿菊的脸色,像是没什么好事了!”
少筠一笑:“别提了!”
桑贵眉头一挑,差点想张口骂人。可他一看侍菊的神色不对,还是自己按捺了,走在少筠后面,却悄悄拉着侍菊安慰。
侍菊原本不快,可桑贵一拉她,她忍不住心里发酸。这个男人,前前后后,等了她有五年了吧……在没有这般真心实意的人了,可真难得!
侍菊朝桑贵一笑,火气泄去一大半,只剩下三分温柔:“也没什么了,只是这一折腾,不仅闹得竹子没吃上午饭,连你也跟着受饿!我这就去吩咐他们赶紧把午饭送上来。”
桑贵心中一喜,几乎没跟着侍菊走进内帏去。
身旁的老杨眼睁睁的看着桑贵一脸傻瓜的样子,毫无自觉的跟着侍菊走,经不住拉住他哈哈大笑:“你小子!媳妇儿给你一点儿好脸色,你就花儿似的!你也配做咱们桑家的大管家!”
少筠在前面一笑,侍菊红着脸回头嗔了一眼桑贵,又加快脚步走远了。
那一棵秋天的大菠菜啊,真是砸死人啊!桑贵只剩下傻笑而已。
随后一家人各自用餐,不消细说。
午饭之后,桑贵又要继续前往盐使司衙门,出发前他见了少筠一面。少筠大致听了桑贵的两句简报,知道眼下谈判双方还处于胶着阶段,少筠因此问桑贵有什么打算。
桑贵自然是说他不担心,因为事情一日不解决,朝廷恐怕也拿不出银子来发放,围堵在盐使司衙门的灶户就不会离开。应该着急的,不是盐商。
少筠点点头,只吩咐了一句:“最后关头,拉朝廷一把,叫天下人都知道,桑家急朝廷之所急!”
桑贵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的琢磨了许久,终于在抵达盐使司衙门前琢磨出一些味道来。小竹子背后捅了朝廷无数刀,桑家则帮着朝廷抹光亮了脸皮,赚得可是万世的美名啊!
桑贵走后,少筠领着小紫检查了这段日子来宏泰的课业。
宏泰看见娘亲来了,十分高兴,腻着少筠,嘟嘟囔囔的撒娇,又不肯午睡。少筠便乘机问了些他的功课,还教导了几句要孝敬祖父祖母的话。
正当一屋子的人都被宏泰逗得笑声不断的时候,芷茵匆匆而来:“姐姐、姐姐、筠姐姐!你发发菩萨心肠吧!”
少筠看芷茵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忙站起来问道:“芷茵妹妹,怎么了?”
芷茵含了眼泪,十分着急的:“梅英姐姐的甜甜、急病,大夫说是白喉,怕是……不行了!”
少筠一呆,与侍菊对望一眼,彼此皆是惊讶的难以自制。
“芷茵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侍菊立即问道。
芷茵抿抿嘴,一屁股坐下来:“不怕筠姐姐生气,自梅英姐姐知道我在桑府后,怕我在这儿无依无靠的受人冷眼,因此大小物事都打发小丫头悄悄送来,还嘱咐我,若是缺什么,只管叫嫲嫲捎一句话。我只道她热心肠、好人缘,庆幸有这么个姐姐。只是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有些儿心事重重的。大后日因是我爹祭日,她体恤我,又知道桑宅里最近事多,就答应我到时候接我出去祭奠一番,谁知道直至今日她也没有消息给我。我心里着急,便托嫲嫲去问问。这一问才知道……今日她竟与姐姐一块儿去了水月庵,回来的时候就失魂落魄的,却发现甜甜发着高热,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好容易请了位大夫来,就说……是白喉……”
少筠捂了嘴。
侍菊抓着少筠,失声道:“白喉!九死一生!天呐,甜甜那孩子……”
少筠喘了一口气,早前那些冰冷全数退去,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惊讶与哀痛。她定了定神:“那……那如今邓同知府上是何境况?梅英、姐姐想必是肝肠寸断了!”
芷茵眼泪淌了下来:“嫲嫲只回来告诉我,邓同知道白喉会过给旁人,怕他的儿子惹上了,立即叫人把甜甜和梅姐姐都移走了,只剩下个大夫陪着。梅姐姐不肯相信,抱着甜甜跪在大夫面前求大夫救人。”,说到这儿,芷茵向少筠恳求道:“筠姐姐,今日你与她去水月庵,却没有我,我能猜出来她必然是想避开我的。这些日子她心事重重、丢三落四,可见这事不是什么好事。可无论是什么事,梅姐姐绝不是坏人!昔日我爹爹当官的时候,她与我亲近,却从未替她爹爹说过一句好话,连我娘也夸她,是个眼睛清净的人。我们这三人……谁也不比谁好运气一些,难得重遇,我心里珍惜这份情谊,希望你们也一样。所以姐姐、你帮一把梅姐姐吧!素日替你看病的胡太医……”
少筠忍不住,眼睛发涩,可她知道芷茵说的对。她们这三人,实在不是天生福气之人。她有家仇,芷茵有国恨,梅英却只是寻常内帏女子的命途,各自心酸各自悲哀。难得从前相知相交,难得今日重逢谈欢,又何必彼此为难彼此,图令仇者快而亲者痛?何况梅英丈夫何许人、何文渊夫妻何许人,她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
少筠走前一步,吩咐小紫:“你立即让外边套车,我亲自去请胡太医,然后一块儿上邓同知府上去!”
芷茵大舒一口气,又对少筠感谢。
少筠摇摇头:“我们身为女子,从前是女儿,然后是妻子,最后是母亲,三从四德便是这一辈子了。我早知道梅姐姐的苦衷,是我不能体恤她的苦衷而已。”
芷茵抿嘴,擦干眼泪,然后一笑,灿若星辰。
少筠复又拉过宏泰,细细嘱咐他:“娘要去照看甜甜妹妹,她生病了。你跟着奶妈和丫头去祖父家里住些日子,等娘回来了,亲自接你回来,好不好?”
宏泰嘟了小嘴不肯,抱着少筠不肯撒手。侍菊知道白喉发得极快,心里也着急,因此抱开宏泰,哄到:“前儿桑管家对泰儿说什么?泰儿长大了,要知道心疼娘亲!如今呀,你要做个男子汉给菊姨瞧瞧,知道了?”,说着不由分说的把宏泰交给了奶妈。
……
半个时辰后,少筠载着胡太医来到东街邓同知府上。
邓之汝知道少筠亲自上门,竟领着小妾亲自迎接!
少筠万分奇怪,今日并非休沐,邓之汝怎会在家?而且她桑少筠竟然重要到堂堂同知大人亲自迎接?
可她不想理清楚中间有什么蹊跷,因为胡太医咋闻甜甜情况就已经眉头深锁,并且告诉少筠,严重的白喉,发病极快,取人性命,不过是旦夕之间!
她对着满脸赔笑的邓之汝,想到梅英和她的女儿,想到甚至可能是邓之汝逼迫梅英来哄骗她,她就实在无法摆出什么好脸色来,只直截了当的说到:“民妇失礼!只是听闻令媛病重,加之尊夫人又是昔日好友,正巧素日替我诊脉的胡大夫乃是宫中辞官归老的太医,因此冒昧前来,请邓大人引路、不要误了令媛的性命!”
邓之汝一听这话,原本发怒,但想到桑少筠眼下正是炙手可热,因此乖乖引路。
随后,少筠见到了梅英。
中午方才决绝分手,下午再见,恍如隔世的感觉。
甜甜满脸通红,鼻翼翕张,仿佛每喘一口气,都是痛入骨髓!她可怜兮兮的睁着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无助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梅英抱着她,肝肠寸断,一旁小丫头颤抖着手,一勺子一勺子的喂着浓黑的苦药。
少筠一看此况,闭眼,不忍再多看一眼。芷茵则含着眼泪,上前,用自己的身子撑着梅英:“姐姐、梅姐姐!筠姐姐带着好大夫来了!你要撑着呀!”
胡太医看见此况,也不等吩咐了,先请了一屋子的人都出去,只留下少筠芷茵侍菊和梅英主仆,然后上前诊视。
待胡太医掰开甜甜的小嘴之后,众人都呼气……半张小嘴,全是白花花的一片!
“白喉、是白喉没错了!”,胡太医叹气。
梅英如此清淡的人“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放下甜甜,跪在胡太医面前:“胡太医!您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她!”
胡太医摇摇头:“夫人,大夫医病,老天才救命。令嫒……怕是被耽搁了,如初初发热便得诊治,断不至于此。眼下白膜已成,覆盖口鼻,四气难继,则必然难以施治了。”
梅英回头看了甜甜一眼,心中苦过黄连,只大哭着扑到少筠脚边,抱着少筠的腿:“是我错了!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少筠!少筠!若不是为了骗你,我不会明知道甜甜不舒服还要丢下她,她就不会半天的功夫就成这样!少筠、少筠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