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着盐斤去做自家的人情,前头欠了那么多开中商人的盐斤,全数叫我们给填上?这一笔账、好生糊涂、又好生精明!可是!凭什么呢?前头抵押款项,咱们桑家与国共度时艰,到了眼下究竟就成了给人欺、辱的王八了!”
侍菊一串的冷笑,竟是怒极。
少筠缓缓放下丝线:“桑家身后是参与招商的盐商,都是真金白银拿了出来的,只怕眼下都炸开锅了吧?”
枝儿缓了一口气:“桑大管家素日里八面玲珑,从未见他认真得罪谁的,这一下脸色全黑了,更别说别的人家了!原本就是勒紧了裤带,就盼着头一个月回本了的!不炸开锅那才出奇了,只差没造反了!”
“哼!”,少筠霍得一声站起来,冷笑一声:“等的就是你!”
枝儿和侍菊同时大愕!
少筠扫了侍菊一眼,复又问枝儿:“桑家的盐田首先在富安,眼下肖全安、钱艺林这些人也都在富安么?”
“是!”,枝儿语速极快却又极为清楚明白:“一听到消息,大家几乎就闹起来了。可能那些狗官都料到了,因此泰州分司的判官、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转运使、同知、两位判官都在,连同许多闻讯而来的盐商、灶户,富安满满当当的!”
少筠一点头,立即对侍菊说:“吩咐小七,让他带着清明、他的伙计全部到达富安。然后,让他就近在富安周边的盐仓提出早前囤积的盐斤,全数命人运至海边。嘱咐他,动作要快、一定要赶在何文渊的兵马抵达富安以前!”
侍菊一肃:“明白!”
少筠这才执了枝儿的手,当着侍菊的面嘱咐她:“自小你是经过事的人,许多分寸,要知道拿捏!枝儿,你是桑家的三小姐、内帏里主事的小姐,桑家日后全靠你与少嘉哥哥了!”
枝儿一愣,正要说话,少筠却领头走了出门,语气铿锵:“备车、立即去富安!”
……
当此一刻,富安势同水火!
灶户拿了镰刀扁担、拿着各式各样能拿到的武器与肖全安带来的寥寥可数的衙役对峙;桑贵领着一众盐商,堵着肖全安,争得面红耳赤;桑少嘉却是忍辱负重,扛着家中灶户的辱骂,挡着大家不要上前去与官府冲突。
场面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何文渊一身戎装,宛如救世主一般降临!
肖全安一看何文渊骑着马奔来,大舒一口气,竭力拨开众人冲上去:“何大人、可算是来了!再不来,这些暴民可是要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何文渊沉默不语,挽了马鞭跳下马来,然后用力一挥,身后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兵卫疾行而来,极其迅速的分开了灶户、有效的控制了场面!
桑贵看见家中灶户都被迫卸了武器、抱头蹲在地上,只觉得怒火从丹田处急升!这一辈子、恶心的事,以今日为最!他用力分开众人,冷着脸走到何文渊面前:“何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不说道理了、直接拔剑拿人了?那好!这盐田我不包了!朝廷把那五十万两银子退回来吧!我桑家吃完这五十万两银子、合族跳海自尽罢了!”
“好个贱民!”,肖全安有恃无恐、早前压抑的怒火咆哮而出:“看见钦差大人竟不下跪!来人呐!先给他二十大板!”
桑贵大怒,瞬间红了眼:“打人?肖大人!你看准点形势好!收拾了我,我桑家立即就停了晒盐,我倒要看看,你打死我、你这官还能做过今年没有!”
“你!”,肖全安青筋全暴了出来!
何文渊往前一步,双手分开两人,沉声道:“‘武者’,止戈之意!今日带来的两千人,不是要打人,只为禁止干戈!桑贵、有话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劝你桑家还是老实坐下,与朝廷商议一个善策来。否则就是本官想保、也保不住你合族的几百人!”
桑贵拳头紧握,愤怒之余,只觉得一股子深刻的绝望在心中扎根生长。运筹帷幄这许久,到了最后他真的想鱼死网破!可是他究竟不是一人、还有这几百人啊!
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走到今时今日这地步,小竹子已经付出了太多,也已经牺牲了太多条人命,可是胜利唾手可及却始终咫尺天涯!如何才能叫自己服气?这已经不是争一口意气的事情了,是永无翻身的绝望啊!
桑贵领头,后边一众盐商义愤填膺却又无计可施!他们的对面,是视一切为理所当然的朝廷勋贵!
正僵持不下时,那把所有人都刻骨铭心的声音清越:
“大人要保、还是保自己吧!”
众人齐齐转头。
麻布裁成了右衽曲裾、染成了天青色,上头钗环全无,素简得如同她已然丧失了全部。她一双天足稳步而来,似乎从来不曾消减的从容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是桑少筠,是两淮盐商的魁首,她的一句“保自己”,令肖全安无端胆寒。
盐商间有人失声高呼:“小竹子!你得做主啊!”
少筠明眸一横,却是款款来到何文渊面前,行礼:“民妇康桑氏、见过何大人!”
何文渊眉头一皱:“你、自称康桑氏,是要告诉我你今日不是桑家人?”
少筠缓缓一笑:“大人自是耳聪目明!不错!我今日是康家的儿媳妇,康家老爷也认可的的儿媳妇!”
“那为何来这里?”,何文渊静静问道:“你不是桑家人,今日桑家灶户闹事,与你何干?康少奶奶,我已经三番四次对你诸多忍让,可是今日情形,只怕你早有预料?记得五年前,你就是如此这般不眷顾这些灶户的生死,令他们冲锋在前,以达你争强好胜之心!既如此,我身为朝廷命官,岂有包庇徇私的道理!”
少筠双手护在小腹之上,只淡淡笑着越过何文渊,看着眼前那一片美丽的海面。她静静看了许久,直至海面之上隐隐约约出现一大片黑影,方才转过身来:“何大人何必这般道貌岸然?你总说你保我桑氏,可四年前,你害的我桑家家散人亡。为此,此后四年间,两淮、两浙又多了多少走私海盗,你不清楚,肖全安大人应该明白!”
肖全安脸色开始不好看。
少筠闲适自然,虚晃一枪之后,仍旧看着海面:“至于我为什么来这儿,呵,何大人,除了桑家,难道我康少奶奶就不能运盐贩盐卖盐?”
何文渊、肖全安还有钱艺林,全数半张了嘴。
少筠转过头来,当着一大群大男人的面略略欠身:“民妇不才,过去两年,大明朝的开中盐,全赖民妇支撑!”
毫不意外,眼球掉了一地!
“小七、出来见见大人同行商!”,少筠一伸手,手边一名收拾的干净利落的青年男子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云小七!”,小七拱手,颇为干脆自信的说道:“各位请指教!”
云小七、那个手头上有至少五万引盐的辽东暴发户!竟然是桑少筠的人!难怪她说开中盐、全赖她支撑!
肖全安脚上一软,几乎当场跌倒。何文渊手上抖了抖,心中颤抖着将事情连在一处:京城、云小七带头大闹户部金科,两淮、云小七大闹盐使司衙门;富安,云小七……他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甚至不敢想这是不是少筠一开始就布下的局!
但是到了今时今日,何文渊已经彻底错过了反思的机会!
少筠一手拉着小七,一手拉着清明,淡淡笑道:“小七、清明,若是今日我所做的事情,连累了你们身陷囹圄,甚至丢了性命,你们怕也不怕?”
“不怕!”,清明张口就来!
小七谨慎些,只是犹豫的看着少筠:“竹子,死我是不怕的,只是为什么要死?咱们在渔村逃过一劫、商船出海遇海盗,一路走到辽东,这么辛苦,好容易活了,为什么还要死?”
少筠拉着小七,斜斜睨着何文渊:“不是我要寻死,是旁人不叫我活着!”
小七看了看一旁的何文渊,想起这一路的艰辛全然因此而来,不由得生出无穷勇气来:“姐姐!你说要怎么做,小七跟着!”
少筠笑笑,点点头,扬声道:“既然朝廷连盐引也不肯给,那你换到的五万引盐全数就成了私盐了!怎么办?走私盐斤是重罪!”
小七大愕,失声道:“怎么没有盐引?”
少筠冷笑,逼到肖全安和何文渊面前:“怎么有盐引?!开中商人辛辛苦苦运粮,回到两淮,支不到盐,小七你不是亲身经历么?那盐引等同废纸,又怎么算是真盐引?”
小七、桑贵,还有在场全部盐商,全部神色黯然。
少筠退回来半步,伸手向后:“小七!算了!做灶户太苦、做盐商太累!索性、不要做了!既然名正言顺的盐成了私盐、卖了要掉脑袋,那就不要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小七张大了嘴!
少筠回过头来,指着海面上已经清晰可见的一条条运输船:“把这五万引盐全部倒进海里去!”
天崩地裂!
在场所有的人惊得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都说不出话来!
肖全安这一下不仅是腿软了,一身的虚汗叫他大口喘气!他抖着手指着桑少筠:“你疯了你!五万引盐,两淮一年的盐产量!我就不信你敢倒!”
何文渊摇摇欲坠,听了肖全安的话,心里却有一把声音在呐喊:她敢、她真的敢!因为她早就预料到了今天,所以才用康少奶奶的身份来。她、已经恨极了他,也恨极了康家的人,必欲置他们于死地……
少筠没理身后任何一个人,直直走到海边,走到一包方才打包还来不及运走的桑白盐面前,伸手解开那袋子的封线,取了一捧白盐,心中感喟万千。
这时候众人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赵霖首先跳起来,冲到少筠面前,几乎是痛哭流涕:“竹子、不能倒啊!一年开灶,咱们煎盐的是诚心向天君灶神祷告!哪怕只有一斤盐煎出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