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南下的消息散布开来,大秦帝国的朝堂上挤满了满脸惊慌的文臣武将们,公卿们相互交头接耳,议论着事态发展。
这时,在大殿中,数以百计地加入龙涎香精制的昂贵蜡烛,不时地爆出几点火星,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然而这也无法安抚大殿内群臣的焦虑心情。
“启奏陛下,依臣之见,应当从速招抚那些戎狄部落,请即刻派员前往招抚议和吧!”
开口讲话的这位大臣,一张老脸皱得跟干橘子皮似的,这边没等他把话说完,立刻便被一名武将模样的同僚狠狠一把推开,跟着这个大嗓门的武将说道:
“启禀陛下,下令调兵吧!臣马上集结军队剿灭这些冥顽不灵的夷狄之辈,决不能跟那些胡狗屈膝求和。”
闻声,旁边一位面白无须的大臣瞥了同僚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
“似你这等为图一己功名,置陛下龙体安危于不顾,究竟是何居心哪!”
四周的几个武将一下子冲上来,当即把这位仁兄围住,七嘴八舌地说道:
“胡说,你们这些狐群狗党卖国。”
“你们这些迂腐文臣才是要将陛下置于万劫不复之绝地的奸贼。”
“老匹夫,你再挑拨离间试试,老子一拳打得你满脸花!”
日前,燃起烽火求援的上郡守将白正宗,此时正在浴血奋战,他竭力遏制住胡骑狂猛的进攻势头,一心期盼着援军早日来到。
殊不知,身处后方的大秦帝国朝堂上却吵成了一片,乱哄哄的场面比起素来以繁华著称的咸阳南北两市也不遑多让。
这位不幸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白正宗,乃是行伍出身的草根将领。他既不是老秦人的勋贵后裔,也不是山东六国的旧贵族子弟,白家上数三代都是耕田犁地的泥腿子。正因如此,朝堂上没人关心白正宗的死活,公卿大臣们此刻正一门心思玩弄着派系倾轧和党同伐异那些歪门邪道的玩意。
在向皇帝奏报的文书中,白正宗竭力表示,哪怕胡骑数量众多且悍不畏死,但他并不畏惧敌人勇猛,只是苦于手头可用之兵太少,难以长久支撑局面。
众所周知,上郡的驻军满打满算不过三万多人,而且分散在长城沿线,白正宗奏章中所言的捉襟见肘自非虚言。
大队的胡骑被上郡挡住,未能南下饮马渭水,不过咸阳城北的烽火没有一日消除过。然而,在大秦帝国的朝堂之上,主战派和主和派的两派人马彼此掐得不亦乐乎,没人在乎前线打成什么样。即便是这两派人马唇枪舌剑的争斗,他们所在乎的事情也不是解除胡骑威胁,而是借机搞掉自己的冤家对头。千万别看这些身居高位,道貌岸然的家伙平日里满口的仁义道德,自称为忠臣烈士,他们其实是一群只忠实于权力之树的蠹虫。
假如换个主子就能爬到更高位置,多数人是不介意背上个卖国贼、x奸之类的名声。所谓的名誉道德,对于职业搞政治的人来说,只是毫无用处的额外负担和打击异己的优良工具而已。
秦八十四世皇帝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昏聩无能的君主,但这不代表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仍然连手底下的大臣们有什么想法都看不出。
当即,这位出了名的糊涂皇帝愤然一拍书案,大骂道:
“混账,汝等在朝堂之上肆意咆哮,可曾将朕放在眼里?”
古人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天下缟素。
甭管这些大秦帝国的职业官僚们,打从心里多么瞧不起这位出了名的昏聩无能,时常被手下当猴耍的秦八十四世皇帝。只要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拥有着出口成宪的至高权威,随便放句话出来就能让很多人的脑壳搬家。
见皇帝翻脸拍着桌子放出狠话,原本嘈杂一片的殿堂里登时安静下来。除了沉重浑浊的呼吸声,大殿里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杂音。
皇帝这个职业是终身制,能活多久就在任多久,万一活着不幸下岗了,那么估计余下的寿命也就可以论天算了。
有鉴于此,脑筋多不中用的皇帝也清楚失去这个位子就等于没命了。不为天下苍生百姓计,只为自己的小命着想。这个理由还是足够动员起秦八十四世皇帝所剩不多的生存智慧,他勉力理清思路,企图把死马当成活马医。仔细思索了好半天,这位因纵欲过度,平常又因大量服食金石丹药,以至于脸色苍白得极不健康的大秦皇帝陛下,终于艰难地开了金口。
秦八十四世抬眼望着御阶下鸦雀无声的朝臣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典客虞诩,朕命汝持节星夜赶赴上郡,与胡人议和退兵。郎中令胡过客,朕命汝速持虎符往陇西诸郡调兵驰援上郡。太仆刘兴业,朕命汝持符节往函谷关与武关,调兵增戍咸阳。嗯,拟旨吧!”
暗地里交换着眼色,大臣们对皇帝竟然能作出比较靠谱的安排甚为不可思议,不过他们即使有反对意见也绝不会在此刻说出口,群臣们有志一同地说道:
“是,臣等遵旨。”
。
卷一
086拐点·书·
'更新时间'2011…08…3012:00:00'字数'3852
刚刚过去的这一年,对于苟延残喘吃老本的大秦帝国来说,当真是凄风苦雨连成片,天灾人祸不间断。
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秦八十四世皇帝难得作出了一回正确判断,外交和军事双重手段运用得当。遣使往陇西调兵,当钦使到达才知晓当地驻军与从属于柔然联盟的骑兵正杀得昏天黑地,前线战况紧张到连一兵一卒也抽调不出。东方的局势倒也还算平静,戍守函谷关和武关的五万秦军被抽调了四万人转移至咸阳驻防,虽然这些应急策略暂时稳定了都城人心,不过对于上郡方向白正宗所承受的巨大压力而言,那是一丝一毫的裨益也没有。
明知道己方底牌出尽,前往上郡议和的典客虞诩迫于形势逼人,在向朝廷上表请示后,他与勒马上郡城下的铁勒大汗思结祢度展开休战谈判。
语言文字截然不同,双方完成交流很不容易,经过一番连比划带画图,另外算上几个二把刀的通译,双方勉强弄懂了对方的意图,随即开始正式谈判。
从白茫茫的大草原初次来到中原的花花世界,铁勒人一早就抢得盆满钵满,但他们对议和的开价一点也不低。
向来喜欢狮子大开口的思结祢度趁着己方占据战场上的优势地位,提出大秦帝国必须给予铁勒人粮食二百五十万石,金十万两,银五十万两,钱一百万贯,绢帛二百万匹才能同意撤兵。
为了争取早日解除大队胡骑对帝都咸阳的潜在威胁,即便是面对着苛刻的赔偿条件,大秦朝廷也点头答应下来,不过铁勒人仅是南下胡骑三路大军中的一路而已。
随着东西两路大军获悉了议和谈判的内幕消息,他们也派人快马来到上郡,柔然人和东胡人各自要求得到与铁勒人同等数量的钱粮财物补偿条件,否则他们还要继续打下去。眼见得饿狼般的对手眼睛放光,心知肚明打不赢对方,大秦帝国只得忍痛大出血,一口气掏空了咸阳的国库和关中各州郡的府库,一直折腾到隔年的二月间才算勉强送走这些瘟神。
人尽皆知,大秦帝国的精华在于关中、河北与蜀中三地,上述三个区域分别有着郑国渠、都江堰,以及在秦二世扶苏在位末期开始兴建,直至五世皇帝登基之后才宣告竣工的河北广阳渠。
这三大区域不仅是整个帝国水浇地最集中的农业区,同时也是人口和物产最为丰饶的地方,民间俗称为旱涝保收的“天府之国”。
关中、巴蜀和河北,三地郡县总数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而且商业都市也大多在这几个地方。
咸阳、洛阳、安邑、长子、巨鹿、邯郸、晋阳、成都、江州,这些城市都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大都会。然而,胡骑大举攻侵,除了远在西南的蜀地由于崇山峻岭阻隔得以幸免于难,关中与河北诸郡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河北一带的受害状况尤为严重。南下的胡骑一度攻入到邯郸内城,河水以北被焚毁的乡村多得难以数计。
阡陌相连鸡犬相闻的富庶繁华之地,历经战火浩劫,尽数化为了残垣断壁,昔日的安乐家园变成了随处可见的萧疏鬼域。
无论是从物质损失,还是人口方面的高昂代价来看,河北地区在百年之内都无望恢复旧观了。
真正糟糕的事情还不是这些肉眼看得见的损害,为了凑齐与胡人和议所需的金银绢帛和粮草,大秦帝国搬空了多年积累下来的家底,咸阳空荡荡的国库里怕是连耗子都能饿死了。
俗话说得好,堤外损失堤内补。大秦朝廷的钱粮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最后还不是从老百姓饭碗里抠出来的吗?
官老爷们顺着这个习惯性思路,循例下达了向全国各郡县摊派物资的征集额度。只是朝堂上的大佬们似乎忘却了地方民生凋敝的现实,摊派份额照比胡骑南下之前分毫不减。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胡骑南下打破了地方官们安心本职工作,兢兢业业捞钱的人生规划。许多人感到仕途变得晦暗不明,未来难以预料祸福,于是他们暗下决心趁着自己还在位,赶紧借机捞上一票养老钱。
抱定了如此不堪的阴暗念头,地方官府又顺理成章地在这个数额本就高得令人咋舌的摊派数字上,轻描淡写地加征了一笔。
不堪忍受如此盘剥重压,早前便已是盗匪横行无忌的大秦帝国,积蓄已久的民怨集中爆发,从南到北竟然一下子冒出了百多股大大小小的“义军”。
这些“义军”不同于早前那些只为生计无着而落草,全无政治抱负的土匪,他们是真正的造反派,口口声声要效法汤武变革天命。于是乎,在很多人看来,千年不灭的大秦帝国在天灾人祸之下,颤巍巍地走到了悬崖边缘。只不过永远不要小看当权者眷恋权力的决心,为了不被扫出历史舞台,真格到了紧要关头,任何残酷的铁血手段都是可行的。
镇压!血腥镇压!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残暴镇压掀起的血雨腥风,弥漫在整个大秦帝国的上空,犹如一头嗜血的巨兽正在进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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