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心里一沉,问道:“此人便是主犯许脚大?”
牢头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孟凡恨恨地扫视了一眼牢里的囚犯,对属下说道:“看牢了,不准再死一人,临安县所有差人,全数控制,但听审查!”
“是!”
“来人,速去总督府禀报大人。”
当赵谦得知主犯已死时,长叹了一声气,这会儿,真是要哑巴吃黄连了。
这时饶心梅走了进来,说道:“东家,史大人来了。”
“要银子来了。”赵谦和韩佐信对视一眼,说道,“带他进来吧。”
史可法入,心急火燎的样子,直接说道:“大人,官仓的存粮都发出去了,下官请大人准发军粮,并调银子购置帐篷、粮食,否则杭州府必起民乱!”
赵谦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出了一会神。
史可法道:“此万急之时,大人为何犹豫?”
韩佐信说道:“史大人也不是外人,你可知道,临安县的河堤为何会决堤?”
史可法道:“临安知县上报,乃是逃犯私挖河堤,以致决堤。”
“那个逃犯名叫许脚大,刚刚孟凡派人报,已经被人杀人灭口了。”
史可法听罢,脸色凝重,心知此事绝不简单,一个逃犯,不忙着逃命,去挖河堤作甚?
韩佐信低声道:“我猜定是元辅的人做下的好事,都察院的人在杭州住了几个月,一无所获,这会儿正等着大人调用那批银子,然后抓住大人的把柄。”
赵谦转过身来,对韩佐信说道:“杭州钱庄里有一百万两,你拿了印信去取出来交给宪之吧。”
“大人……”史可法神色悲痛,说道,“大人明知如此,还……史某人替杭州府数十万受灾百姓,谢大人了。”
史可法说罢跪了下去。
赵谦将其扶了起来,说道:“宪之不必谢我,府库的剩下的银子在福建的军费上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仅存的也调拨到了西北前线,这会儿如果激起民变,调兵镇压也需要动用那批银子,既然都是这样的结果,何苦让无辜百姓因为朝廷党争受到牵连呢?”
史可法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朝臣皆如大人,我大明何愁不兴?”
赵谦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说道:“尽快去安置百姓吧,别让百姓在这雨里淋久了。”
起码在这一刻,包括韩佐信孟凡在内,都被赵谦感动。
赵谦这把柄,是被温体仁实打实地抓住了。
温体仁的动作很快,崇祯五年二月初,御史弹劾赵谦两年贪墨江浙赋税至少两百万两,证据确凿,无可狡辩。这事儿是假不了了,就算是没有证据,朱由检凭着弹劾奏折上计算的数目,也知道不会假。西虎营军费八十万两,赈济杭州府灾民一百万两,这些钱,朝廷没有调拨一两一厘,哪里来的?
“赵谦贪墨公款,犬养精锐甲士,居心叵测……”御史在庙堂之上,念得是朗朗上口。
这一刻,温体仁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悄悄观察了一番毕自严和杨嗣昌的神情。杨嗣昌保持着低调,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专心修编实录。而毕自严,也是缄默无言,颓然站在那里,在温体仁眼里,如呆鸡一般的可笑。
温体仁心道:皇上难道会让一帮乱臣贼子执掌朝政?
毕自严内心对于温体仁的卑鄙十分愤怒,虽然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但是他想起赵谦手里温体仁和李貌的把柄,很想由此报复,但是毕自严还是忍住了,还不到时候。
这个时候,温体仁的那个污点捅出来,也不足以整倒了他,用过之后,把柄便失效了,白白浪费掉。毕自严在等着形势逆转的当口,用那件把柄在火上浇上一瓢油,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朱由检脸色铁青,扶在龙椅上的双手在颤抖,他神色有些失控地自言自语道:“天下臣工尽可杀……可杀……”
本来赵谦帮朱由检筹集军费,平定叛乱,很干了几件分担圣忧之事,在朱由检心里,渐渐将赵谦作为肱骨之臣看待,却不料他竟是一个贪鄙心怀不轨之人,朱由检不仅愤怒,而且伤心。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见朱由检神色夸张,急忙小声提醒道:“皇爷,赵谦手里,有谋士猛将,还有以一当十的西虎营精锐,虎踞江浙,皇爷万不可轻易动怒。”
朱由检心里一寒,要是赵谦兵变,无论胜败,朝廷又增兵祸,绝非好事。大明这台破旧的机器,经得起几下折腾,朱由检是这机器的主人,心里还有有些斤两的。
朱由检愤愤然起身,只觉天地一阵旋转,险些摔倒,王承恩急忙扶住,朱由检一把将其推开,强自从龙椅上走了,王承恩忙唱道:“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承恩和高启潜跟在朱由检后面,朱由检并不乘坐御辇,只顾乱走,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他心中的愤恨。
朱由检长年待在紫禁城内,又没有锻炼身体的习惯,只一味熬夜处理政务,体力不支,不多一会,就累了停下来,扶着柱子,望着天外,呼呼直喘气。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疲惫,不是体力上的疲惫,从头到脚,给人一种身心疲惫之感,特别是眼睛里暴露出来的神色。
王承恩和高启潜都躬身侍立于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声。
高启潜终于走近了两步,小声道:“皇爷,昨儿个说去坤宁宫皇后娘娘那儿看长平公主,这会儿,公主殿下该叫着父皇等着皇爷了呢。”
朱由检脑子里浮现出一张可爱的小脸蛋,脸上出现了一丝暖意,他这才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父亲。
“起驾坤宁宫。”
“遵旨……皇上起驾!”
朱由检刚走进坤宁宫,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便从周皇后的怀里挣了出来,向朱由检迈着小腿儿奔了过来,一边用稚嫩的声音喊道:“父皇,父皇。”
“哎!”朱由检伸出了双手。
长平公主名叫朱徽娖,乃是王顺妃所出,因周皇后生坤仪公主早夭,遂由周皇后抚养。(后来《明史》载长平公主乃周皇后所出,误也,其张廷玉用心不详。因同年周皇后生朱慈炯,不可能又生长平公主。由此足见《明史》之不实也。)
“父皇,父皇,你不高兴吗?”朱徽娖奶声奶气地说。
朱由检将她抱到怀里,说道:“别人惹父皇不高兴了,不过见了父皇的小公主,父皇就不生气了。”
“嘻嘻……”
周皇后面带笑意地说道:“今年元宵,皇上忙于政务,连汤圆也没有吃到,臣妾今天特意煮了些,皇上吃几个吧。”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吃了的,就是没有皇后亲手做得有滋味。”
这时殿外来了个太监,和高启潜小声说了几句,正欲离开,朱由检眼尖,问道:“何事?”
高启潜忙跪倒道:“皇爷,赵谦上请罪折子了。”
朱由检将朱徽娖递到周皇后的怀里,说道:“朕还有件事要办,晚些再过来。”
周皇后忙对高启潜道:“晚上注意着给皇上添衣裳,别让皇上冻着了。”
第四折 烟雨遥
段四三 逝去的烟雨
“皇爷,该用晚膳了。”高启潜在一旁提醒道。
朱由检刚从坤宁宫过来,一边仔细看着赵谦的请罪折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拿进来,朕就在这案上吃。”
不一会儿,太监宫女端了四菜一汤上来,朱由检看了其中一盘海参,皱眉道:“京师地处内陆,这海参要从海上运往京师,又要耗费民力。以后做普通的菜肴,能吃饱就行。”
一个宫女看到朱由检那副憔悴的模样,忍不住掉下眼泪来,高启潜也是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
朱由检一边吃着饭菜,一边放下奏折,说道:“曹化淳,你说说看,如何处置赵谦?”
曹化淳神色紧张,想了一会,弯着腰说道:“这……奴婢不敢妄言。”
曹化淳确实不敢妄言,朱由检于天启七年登基,到崇祯五年,短短五年间,因战事不利,已有两个总督被戮,那个赵谦如何不知道危险,指不定就会鱼死网破。
“朕叫你说你就说,朕恕你无罪。”
曹化淳不敢抗旨,这才说道:“奴婢以为,赵谦既然上了请罪折子,可见其并不想背弃皇上,这时不宜立刻问罪,可好言将其召回京师,再作处置。”
朱由检点点头:“一定要让赵谦回来。”
江浙钱粮赋税重地,朱由检自然不会让一个意图不明之人盘踞于此,再说了,奏折写的再好,或是口头上再怎么表明忠心,朱由检都是不信的,只有让赵谦回来,才能证明他赵谦无二心。
“皇爷,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高启潜说道。
朱由检端起茶杯,将口里的饭就着茶水咽了下去,说道:“你说。”
高启潜躬身道:“赵谦是皇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吏猛将,绝不会因畏罪便背叛君父,皇爷只需派一御史,当面斥责之,严令其回京谢罪,赵谦必回。”
朱由检唔了一声,心道到底高启潜比曹化淳有见识,斥责赵谦,反而能让赵谦感觉皇上还将他当自己人,便可消除赵谦的疑虑。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就是这般道理。
“撤了,朕吃饱了。”
宫女端着一个木盘子走了过来,朱由检端起里面的茶杯漱口,然后又端起第二杯装着温水的杯子饮了一口,最后在水盆里洗手。
另外几个宫女为朱由检撤了案上的饭菜,摆上了油酥饼和茶水。这些宫女动作十分麻利,很快就收拾停当,全部退出了冬暖阁。
朱由检思虑了片刻,说道:“就照高启潜说的,给赵谦下旨吧。”
在那一刻,曹化淳心里又是一阵失落,他很快明白了高启潜的建议确实比自己的高明许多,又生出一股子妒嫉。
朝廷的御史带着朱由检的圣旨,到达杭州的时候,已经是三月间了。
“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春日的明朝杭州,是多么的迷人,但是赵谦完全没有闲暇和心情去欣赏,特别是接到皇帝的圣旨之后。
只是偶尔从街上过路的时候,撩开车帘,看着那青石绿苔的巷子里,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美丽女子,演绎着江南的烟雨柔美,让人怦然心动。
江南的春天,常常是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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