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蟒辇车已经侯在殿前。九如无声的跟在辇车后面,夜色越加的深沉,那些高大的树木都幻化为一片漆黑,异常突兀的在高墙顶上交织成一片网,偶尔一声更响,更显得偌大的皇宫空寂静寥。
辇车在养心殿前停下的时候,九如听到陈蒻香近乎颤抖的声音,“这是……”
“养心殿。咱们来拜见我的父皇。”
陈蒻香惊恐的抬头看向沐云旸,那人脸上的玩味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双眼漆黑盈亮深不见底,一袭红衣亦压不住那与生俱来的锋芒。
“别紧张,有些事,咱们总是要争上一争的。本王说过,绝不会委屈与你。”
☆、第三十三章 (2010字)
“王爷,君上连日操劳,龙体欠安……已经……已经睡下了,吩咐了,谁……谁也不见……”门口的青衣宫监深深弓腰,声音几乎都要发颤。
“哦?是么?”沐云旸高高的挑了唇角,明明是笑意盈盈的表情,偏带着骇人的冷峻。
“这个,是……”小宫监不敢抬头,腰身弯得更低。
沐云旸伸手握住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推出去,任他狠狠撞在朱红的门上,哐啷一阵响。他笑一笑,径自扯着陈蒻香的手往里闯,“父皇,旸儿看您来了!”
便有一位紫衣宫人手持拂尘迎了出来,“奴才给静安王请安!”
沐云旸站住脚步,看着那人冷笑,“怎么?安公公也要告诉本王君上睡下了?怎么本王却不是这么听说的呢?”
“呵呵,奴才不敢!小崽子们不懂事,难道安子也不懂事么?这不特特的出来迎了您么?”那安公公略微弯身,满面是恭谨的微笑。
沐云旸不说话,径自越过他往内室走去。
便这是,那安子却又轻声唤了一句,“王爷,君上说了,不见外人。”
“外人?”沐云旸又笑出来,“安公公,殿上何来外人?不过是本王的内人而已。”
不等那人在说什么,他径自招呼陈蒻香和九如上前。
陈蒻香几乎是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含娇带怯的唤了声“王爷——”
沐云旸脸上的笑立刻蔓延上来,他握了陈蒻香的手吻在唇边,“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香儿这是怕什么呢?”
“王爷!”陈蒻香红了脸,更加如临风的蔷薇,娇俏动人。
便听得室内清浅的一声咳。沐云旸脸上的笑容便更加温暖动人,竟扯着陈蒻香大步流星的往内室奔去,“父皇,旸儿回来了!”
便听到男子略微低哑的声音,语气虽沉寂严肃却也隐约带着一分无奈的宠溺,“旸儿还知道回来么?”
“旸儿自是知道回来的。”沐云旸的声音竟有着一丝孩子的娇憨,“父皇,我将蒻香也带来了。”
陈蒻香垂首站着,根本不敢抬头,只觉得一双腿都是软的,怔忪了一瞬才跪下身去,“臣女陈蒻香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有一瞬的沉默。而这沉默便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迫的陈蒻香冷汗涔涔,手心额际都是点点汗意,心中更是慌乱不堪。
许久,才听到圣上低沉的声音,“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陈蒻香满心慌乱,不由紧紧握住了袖口,慢慢的抬起了头。那抹明黄端坐在灯火通明之处,他体态微胖、面目温和,虽只是闲散的坐着,仍掩不住坐拥江山的气势,而衣上栩栩如生的团龙更仿似呼之欲出一般,平添了三分威严。
陈蒻香只略微看他了一眼,便不敢直视龙颜,眼中竟只有一抹明黄的影子。
“倒是个精致的美人!”君上的目光满是审视,声音分外的冷淡起来。
陈蒻香心如鼓擂,本能的扣下首去,颤声道:“臣女惶恐。”
沐云旸便俯身柔声安慰,“香儿莫怕,云旸说过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此时,他亦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皇,只是你的家翁呢。”
“放肆!”一声低喝过后,君上的语气却越发波澜不惊、虚实难辨,“朕倒是不曾想到,旸儿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朽株难免蠹,空穴易来风’,传言说你不将皇室尊严放在眼里,所言不假!”
沐云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却并不开口分辨。但见他慢慢收敛笑意,抬头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君王——内室更加安静,甚至听得间沙漏微弱的淅沥声。皎皎灯烛底下,那人星眸璀璨、面目温和,竟全然没有往昔的狷狂和不羁,慢慢甩开前襟,他直直跪在了陈蒻香身侧,温暖干燥的手无声的握住了她的。
君上淡淡看了沐云旸一眼,继续说道:“你虽顽劣,但分内之事,却从不曾让朕操心。因而,私下里朕从不曾拘束与你,这一次,朕亦不拘束你。皇室之人,三妻四妾并不为过。”他顿一顿,缓缓道,“挑一个好姑娘,朕下旨为你赐婚。”
陈蒻香的心,在这句话里起伏不定,一时要跳出胸膛,一时又沉入谷底。
沐云旸笑出来,躬身叩首谢恩,“父皇,儿臣今儿正是来请旨赐婚的。”不等圣上说话,他转头深深看住了陈蒻香,无限温柔却坚定的说道,“儿臣要娶她。”
“呵,”君上站起身来,负手而笑,“旸儿可知,你二皇兄、九皇弟要大婚了?”
“旸儿知道。”
“你可知,他们要娶之人,是谁?”
“二皇兄娶得是平安侯孙予志的孙女孙玉娇,九皇弟娶得是振国将军张凯岩之女张瑾瑜。”
“那你呢?你要娶之人,又是谁?”圣上这一声问,竟隐约含了怒气。
“儿臣要娶的,是从四品辰州知府之女陈蒻香。”
“荒唐!”那明黄的影子狠狠甩袖,满面怒容,“外间都道你癫狂,朕只当你年幼顽劣,现下算是见识了!这个中之事孰轻孰重难道还要朕来为你分析?!”
☆、第三十四章 (2248字)
沐云旸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缓缓站起身来,向前踏了一步,脸上又洋溢起狷狂的笑意,“父皇,到底什么是癫狂?‘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活一世着实不易,若能开心时就畅快欢笑,苦闷时便尽情发泄,享受时便纵情享受——又有什么不好么?儿臣喜欢香儿,就是不管不顾的喜欢了,便又如何呢?”
“你说什么?”君上双眉紧蹙,略带着苍黄的脸上满是深沉。
沐云旸脸上的笑便带了一种凌世的骄傲,在烛火底下越发夺目动人,“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君上愣了愣,旋即冷笑出声,“你笑他人看不穿?你倒是看得穿!殊不知你这大方豪气让多少人收了渔人之利、暗自笑翻肚肠?!”
沐云旸略微一愣,却只是慢慢摇头,低声说道,“旸儿并不在意那些。旸儿自来狷狂成性,却也知本分。为人臣子,便做好臣子的本分;为人兄弟,便做好兄弟的本分。旁的,旸儿不屑想。”
便又是沉默。
“为人君呢?”
沐云旸笑出来,不羁中竟有着难见的一抹天真,“父皇,为人君的本分,怎的要来问儿臣?”
那高高在上的君上怜爱的摇头,“朕自然不是要问你,是要考你。”
沐云旸侧头看着他,“儿臣一岁能言,三岁颂书,二十年间父皇教了多少圣贤文章,儿臣便记住了多少圣贤文章,怎么还要考?”
那人笑出来,“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东西!”
眨眨眼睛,他笑容越加的顽皮,甩开前襟跪下身去,“请父皇下旨。”
那人敛了笑,认真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沐云旸,“旸儿到底喜欢她什么?”
沐云旸转头看了陈蒻香一眼,“儿臣也不知道,只觉得她远观如清水芙蓉、不染尘埃,有超然物外的气质,近看却又如桃之灼灼、明丽动人,有宜家宜室的温暖……儿臣说不清楚,只觉得见了她,便心中安宁。”
“旸儿决定了?”
“是,请父皇下旨!”
沉吟半晌,那一袭明黄沉声说道:“朕不会下旨。但朕允你将之收为侧妃,赐居懿德宫。三月之后,若德行无亏则赐予封号。若她能诞下龙孙,而皇儿不该初衷,则晋为正妃。可好?”
沐云旸略微一怔,旋即深深叩首,“父皇,儿臣答应过香儿,绝不委屈与她,儿臣……”
“朕已经作出让步,怎么?旸儿还不知足?!”君上语气中似有苛责不满,却亦隐含着一丝宠溺,他转身步出内室,“安子,摆架景宫。”
沐云旸怔了怔,只得无奈的叩首道,“恭送父皇。”
待那一抹明黄的影子消失在转角,陈蒻香已经全然失了力气,竟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沐云旸却径自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她,“香儿可觉得委屈?”
陈蒻香抬头看沐云旸,就觉得他唇边那一抹笑那样的意味深长,她心中一动,竟说不说是什么滋味,只规矩的跪正了身子,“香儿不曾委屈,能跟在王爷身边,香儿便知足了。”
那人嘻的一声笑出来,“是么?你能这般想,便好。”他俯身挑起陈蒻香的下巴,眉目舒展出一丝微笑,径自浅浅呢喃,“香儿,香儿……”说着,竟一把将陈蒻香托抱在怀里,转身旋一个圈,畅快的笑出声来。许久,他停下步子,抬头看着外间金碧辉煌的大殿,轻声说了一句,“这样就好,很好。”
陈蒻香紧紧的搂着沐云旸的颈子,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将出来,她甚至听不清沐云旸在说些什么,只是本能的随着他呢喃,“很好”。
沐云旸闻声低头,就看见了看陈蒻香娇红的脸。仿似受不住他的注视,陈蒻香本能的闭上了双眼,而那纤细的睫毛如蝶翼颤抖,又分外的像一种娇羞动人的邀请。沐云旸轻笑出身,竟俯身含住了她嫣红的唇。
四下里都是一色的安静。只有烛火兀自的燃烧着,拼命的维持着黑暗中的这一寸光明。
“咱们回去,可好?”
他深沉的神色,更令陈蒻香不安起来,只觉得脑间晕眩的厉害,竟没有丝毫思考的能力,只是由着那人抱着自己,一路出了养心殿,上了七蟒辇车。车架摇摇,依稀碎了一天星光,她轻轻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