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沉的神色,更令陈蒻香不安起来,只觉得脑间晕眩的厉害,竟没有丝毫思考的能力,只是由着那人抱着自己,一路出了养心殿,上了七蟒辇车。车架摇摇,依稀碎了一天星光,她轻轻伏进了沐云旸的怀里,抬头问他,“你会对我好,是么?”
那人低头看她,旋即笑出来,抬手在她肩上慢慢拍了一拍,“恩,别瞎想。”
恰此时,辇车走进了甬道的转角,突如其来的黯淡,如同一网轻纱蒙住了他异常美丽的脸庞。陈蒻香怔怔的看着他,就觉得那笑容那样的蒙昧不清,看不出是温柔还是深沉,只觉得自己正不由自主的沉溺在深邃的眸子里,一直沉到了深不见底的地方去。
那一夜,陈蒻香没睡着,九如也没有睡着。夜色越加的深沉,灯烛都次第熄灭,冷夜凄清,只淡月霜华拢一地清辉。
“九儿,睡了吗?”
“小姐……”
异口同声的话语使得两个人都笑了出来,“小姐也没睡么?”
陈蒻香笑出来,伸手掀开自己的背角,“九儿上来,跟姐姐说说话。”
九如自脚踏上坐起身来,“不了,这样就好,皇宫大内,规矩甚多,不必咱们在家里。”
陈蒻香伸手抱膝,抱紧了自己,“九儿,我心中好乱,竟不知道到底在想着什么。只是短短的一天而已,怎的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有他,他……”她埋首下去,不由伸手抚摸红唇,脸上亦火辣辣的热起来,“我真是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他的侧妃了?”
九如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坐着,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呢喃了一句,“九儿也不明白……”
“什么?九儿说什么?”陈蒻香的问话瞬间打断了九如的思路。
九如抬头,目光却越加迷离,“九儿什么都没说,只盼着小姐好。”
☆、第三十五章 (2197字)
十月十五,淮安王、定安王大婚,举国欢庆。
就那一日清晨,静安王沐云旸竟大闹金銮殿,不惜触怒龙颜,为心爱之人请旨。他说,娶陈蒻香为侧妃已经是万般委屈与她,断不能再不声不响的一顶青衣小轿抬进宫来。
一时,殿上乱成一片,阿谀逢迎的说其是“至真至性的真男子”,落井下石的说他是“不思进取的登徒子”。
可那人,却只是固执的站着,虽笑着,却自有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竟生生的将那一庭纷乱压在了含笑的目光之下。
在那一片近乎诡异的安静之中,他大步向前,恭谨的对君上行跪拜大礼,“儿臣无状,却不愿做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忤逆君上是为不忠,不听父训是为不孝,言而无信是为不义,皆不是君子之举。儿臣自幼受父皇教导,深知‘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若儿臣今日若失信与她,又何以知明日不会失信于天下?”他深深叩首,“是以儿臣认为,此时虽小,却不可失信。”
再抬头的时候,他眼中灼灼光彩,面上淡定微笑,终令殿上君主露出了笑容,竟再次破例为静安王的侧妃颁下圣旨,并准其自筹婚礼。
那一夜整个皇宫一片欢腾。
深秋十月,枯木新发一枝繁华似锦,冷夜深沉,烟花起舞一片盛世太平,兼之四处烛光熠熠似蓬莱仙境,笙歌曼曼胜琼林瑶池,直令人薰薰然欲醉、陶陶然忘忧。
而在这一片欢愉,却更衬得懿德宫安宁静谧。
懿德宫亦定于今日迎娶侧妃。然这里没有飘飘喜乐,没有灼灼红巾,甚至,没有一丝光亮。那雕镂玉砌的玉宇琼楼都只是悄悄的站着,站成一抹被遗忘的忧伤,只有月亮的光,无限皎洁的照着,铺一地银霜。
陈蒻香静静的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她知道,今儿是她的新婚之夜。她也知道,她只是一个没有封号的侧妃——地位,只相当于妾室而已。
可是那人为了她顶撞贤妃,忤逆君上,甚至闹上朝堂——
她心中五味杂陈,竟纷乱到没有丝毫头绪,一颗心忽上忽下,竟不知这一刻是该喜还是该忧,亦不知下一刻是会幸还是不幸。
九如捧着衣裳无声的站在一旁,“小姐,王爷吩咐人送来了衣裳。”
陈蒻香抬头,却瞧见了九如手上捧着的一袭白裳红纱。她便略微一愣,“这是……”
“是王爷为您准备的衣裳。”
沐云旸来的时候,偌大的寝宫便拢在一片月辉之中。风动,重重纱幔便舞出轻灵的节奏。探手,他抚开那幔帘,就瞧见了黑暗深处的那个人。
她站着,青丝委地,白衣轻盈,红纱曼妙。瞧起来,竟也真个如同飘飘玄境里的飞天谪仙。
他探手撩起纱幔,唇角含了一抹笑,“依照天祈朝的规矩,香儿是不能穿红的。”
陈蒻香远远的看着他,躬身行礼,“谢王爷抬爱。”
那人依旧看着她,柳眉轻挑笑意狷狂,他抱了胸,一字一句的低声说道:“抬爱?只要本王愿意,你要天上月,本王也摘给你。”
陈蒻香没说话,只是微笑的站着,丝丝缕缕的风,摇动了她身上红艳的纱衣,映着底下亮蚕丝的白色袍子,成为一片深深浅浅浓重不一的红,愈发的流光溢彩美丽动人。
沐云旸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他略微抬起了手,“下去。”
九如怔怔的站在那里,竟过了一瞬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几乎是本能的,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可是那人却只是含着笑、眯着眼站着,那一双优雅的双眼,此时全部胶着在陈蒻香的身上。
九如垂头笑了一笑,轻轻行一个礼,“奴婢给王爷道喜。”说完,她无比轻巧的向外走去。
经过沐云旸身边的时候,九如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冷不丁撞进了那人惯有的似笑非笑里。
“你刚才叫我什么?”
九如一怔,愣愣的道:“王爷。”
“嗯,”那人抱了胸,倚在柱子上微微侧头看她,“记住,以后叫我主子。我,是你的主子。”
“好。”九如看着他,声音越发的淡下去,只眼神越加深邃起来。
沐云旸也不责她无礼,径自笑出声来,“外间候着。”
说完这句话,他抬手在柱子上借力,身子轻轻的荡了出去,翩翩然,落在陈蒻香身边。
九如没有回头,依稀听见了陈蒻香无比娇羞的声音,“王爷……”
九如唇角含了笑,无声的退到了廊下。她在朱红的小窗底下坐了,暗暗抱紧了自己,抬眼看向了天际。
外间的热闹还在继续,她听得见喜乐飘飘,看得见光影弥漫,而空中烟花晕染,旖旎如花,耳边呢喃声声,软语温情,更为这萧瑟的寒秋增加了无尽的温暖。
可她还是觉得冷。
她听到了微不可闻的喘息声,含羞带怯的低声呢喃,“爷,不要,不要……”
而后,她听见了那人的笑。
而后,是浅浅的挣动和呻吟。
一声声的扣在了九如的心上。
她笑着,眼泪却无声的涌出来。
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小小的红衣少女,骄傲着昂着头问他,“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九如抬头努力微笑,“不好,不好——永远都不可能了啊。”
而后,她听见了檀木床的呻吟。一声声的迫得她心口疼,冷汗涔涔,湿了额际。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飞也似的逃走——竟一刻也不能停留。
她心里知道,眼前之人已经不是当日之人,眼前自己亦不是当日的自己。可仍不能阻止心痛,痛到瑟瑟发抖。
☆、第三十六章 (2680字)
醒过神来的时候,九如恍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沐云旸的书房,眼前,正是那红衣女子的画像。
四下里一色的黝黑,只有月亮的光兀自穿越了朱红的小窗撒一地银霜,更显得室内冰冷骇人。
而那栩栩如生的画像,在那银色的霜华之中更显出一种似幻而真的飘渺。她唇角含笑,明艳动人,仿佛下一秒,就要莲步袅娜的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你是谁?是谁?”九如茫然的抬起头注视着那女子,只觉得一颗心都纠得紧紧的,“洛紫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哪里,许久,才回身在黑暗中摸着了火折子,慢慢蹭回那画像边去。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她抬头看着那一行隽永有力的行楷,一双手抖得几乎倾不住火折子,“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殷红的烛泪倏地滑落,热辣辣的烫在手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颤巍巍抚摸那俊美的字体,“这是怎么回事呢?洛紫桐?怎么可能?”她不可遏止的颤抖,竟觉得心里像是破了硕大的血洞,无边无际的疼,“沐云旸,难道你连她的样子都忘记了?分明不是……不是……念桐,母亲,怎么可能?沐云旸,你哪里有念桐?哪里会念桐?”
便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手,用力捏住了九如的肩膀。她大惊,猛然屏住呼吸,半颗泪含在眼角,一口气停在喉头,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崩成一线,手中的火折子却忽的落到了脚边,“噗”的一声熄灭,幻化成一道青灰的烟线,倏地钻进她鼻子里,呛的难受。
可她却连大口喘息都不敢,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只拼命的咬唇压制着。
落在肩上的手并没有放过她,反而却越加的用力,几乎要扣断她的肩胛,“谁?!”
这一声低喝,去让九如握紧了双拳——
是他。竟然是他。竟然在这时这里,遇到了他。
九如心中一动,险些落下泪来,声音竟不由得颤抖,“主子,是我,是……是九如。”
“嗯?”那人用力扭转了她的身子,眼中含笑眯着双眼细细的打量她,“你怎么在这里?!”
九如吃痛,不得不缩紧了身子高高昂起头来,便见眼前之人长发披散、衣衫凌乱,身上亦只是胡乱的裹了件袍子,越发的显得狂放不羁。
“外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