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见她微垂双目,知她是听懂自己那一席话了,于是又笑道:“小姐莫怪,老爷本就是这个性子,并不是心里对小姐有什么不满才如此。老爷走前儿也说了,待婢子觉得适合的时候,就跟夫人挑明他知道也同意这事儿了。是以婢子想,现下夫人也应该是琢磨过来了罢。”
安晴垂着眼睛点点头,没错,若听雪是一直站在裴老爷这边的,那么裴夫人应该一早琢磨过来她为什么要当着她面说这番话了。
听雪一边同她说话,一边麻利地替她解衣裳擦身子,又整整齐齐地穿上干净的衣裳,而后又让安晴坐在窗边,替她鬓边留了些碎发后便手下不停地为她挽了个歪髻,又只捡了她头上的一只珠钗挽住,剩下的首饰便用帕子包好,方笑道:“小姐这般打扮真有番我见犹怜的气质。”
安晴知她一番苦心,于是冲她感激一笑,又蹙眉道:“也不知你家少爷……”
听雪忙笑道:“小姐放心,婢子这就使人瞧瞧去。”说罢便转身出门,细声招来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便又放走了。
安晴知她此时着意逢迎,一是有裴老爷说的话作保,二便是指望着今后安晴能够高看她一头了。于此两人都是心里如明镜儿一般,是以听雪如此照应着,安晴便也如此受着。而这份情在日后该当如何去还,却不是她现在有心情考虑的了。
过得片刻听雪回转了,扶着桌子笑着同安晴回话:“少爷现下醒了,闹着要见小姐呢,小姐便快去吧。”说罢便扶安晴起身,又打帘引路,端的是殷勤周到。
重回到裴靖所在房间的外间,安晴进门便见裴夫人似乎一直没挪地方一般,挺着背端坐在太师椅上,见她来便只点了点头,便又垂下眼睛,似乎极疲累的样子。
安晴向她轻轻一福,便自掀帘进了里间。
裴靖裸着背趴在炕上,背后一片血肉模糊,郎中在他旁边擎着手直着身子,十分无可奈何的样子,见安晴来了眼睛一亮,忙迎上一步道:“顾小姐吧?您快来劝劝他罢!您看裴少爷背后这样子,木刺要是不立时挑出来,怕是要化脓的!他又不肯喝麻药,到时候乱动挑坏了,伤了哪根筋络,这到底算是谁的?”
安晴只看了他后背一眼便忙挪开视线,深呼吸几次之后方问那郎中:“请问大夫,他身上可还有什么别的伤?”
郎中摇头又点头:“受了伤又猛跑,还淋了这么大的雨,肺子定然是有些受不住的,待晚些时候可能会发一会子烧,待烧退了便差不多了。裴少爷身子硬朗,倒是不太妨事,只小心伺候着,再别着风便罢。”
安晴点头表示知道,又走过去蹲在裴靖面前轻摇他:“裴靖?”
裴靖睁眼,皱眉含笑道:“唔,你来啦?”
安晴轻捏他脸颊,假嗔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还不吃药?是嫌苦?”
裴靖摇头苦笑:“麻药伤脑,我害怕。”
安晴皱眉,双眼泪光点点:“那,你是打算就这么生受着么?”
裴靖轻轻嗯了一声,又笑道:“所以我才叫你来呀,陪我说说话,转移一下精力。”
安晴点头,想抽出帕子来拭一拭泪,却发觉原先的帕子在衣服里一并叫听雪送回顾府了,听雪只为她准备了衣裳,并没有送来帕子,于是只得就这么晾着,扬声叫婆子们来按住裴靖,好教郎中清理上药。
裴靖伸手点点她脸颊上的泪水,皱眉取笑道:“不过是皮外伤而已,怎么就担心成这样?要是我死了,你还不得哭死过去,直接与我做一对同命鸳鸯了?”
安晴啐他一口,又忙道:“呸呸呸,百无禁忌!什么死啊死的,难听得很!”
裴靖背上受疼,不由轻哼一声,又猛的伸手抓住身旁管家的手臂,继而又苦着脸笑道:“说正经的呢,要是我这次真个去了,阳儿当真要追随我而去么?”
安晴一口否认:“不会。”又看了一眼按住他的管家和婆子们,嗫喁片刻,方红着脸低声解释道,“若是你去了,我便替你侍奉裴叔裴姨,为他们养老,到一切事都了了,我再……”最后一句却是说不下去了,于是抿嘴低头,羞得满面通红。
裴靖却是展颜,拉着安晴的手笑道:“我们竟又都想到一起去了。”话刚说完,拉着她的手便又是一紧,裴靖吃痛,不由苦笑呻吟道,“房大夫,我没怪您听壁脚已是厚道了,您为何还要破坏我们小两口的对话?您是不知道,我家阳儿面皮有多薄!若不是趁着我现在样子还算可怜,能勾出她点心里话来,要再听到这样的话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您还真狠得下心来!”
这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然而安晴听了还是有一种克制不住的磨牙的冲动,于是愤愤着冷哼道:“我就知道,祸害遗万年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像裴少爷这般人物,不白日飞升做那千年万年的仙人已是可惜了,又怎还会有事?房大夫,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位姓房的郎中忙得额头微汗,无暇顾及其他,也便只得苦笑着听二人你来我往的拿他斗嘴,心道一句女人的威力还真是不可小觑,这位小姐倒当真替他把麻药给省了,至于拿他斗嘴这般区区细枝末节,他便大人大量,不予理会了罢!
待得郎中将裴靖后背包扎妥当,才直起身子长出了一口气,又坐到桌边写了两份方子出来交给安晴:“这一份是治少爷风寒,这一份主治跌打,内服,都是五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喝一次。少爷今儿晚上喝了药怕还是会发烧,小姐使人多看着些,莫要教他受风或是冷着,也莫要教他背后出汗沾水,这天气怪得很,仔细背后伤口生了脓。”
安晴一一记下,轻福谢过郎中后便出屋跟裴夫人详细转述一番,继而又忐忑开口:“裴靖也是因我才受了这份苦,郎中又说晚上怕是不太容易,侄女心里内疚得很,想晚上在这儿守着。不知裴姨可否答应,也好教侄女心里也好过几分?”
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内疚之类的不过是说出来好听罢了。裴夫人有心一口回绝,又怕儿子半夜闹将起来当真碰着了背后的伤口,或是更坏些,直接跑出门找她去了,那可是当真把她的里子面子全给丢了。于是思量一番,只得点头道:“这样也好,只你也是担惊受怕了一天了,晚上若再累着,怕是你娘也要说我呢。不若就叫我身边品霜陪着,你也多带个丫头过来,到时她们两人倒着班,你也好歇歇。”
安晴忙欠身道谢,这一垂眼,不知怎的心里汪着的一点残泪便又涌上来些,沾到睫毛上,十分显眼。安晴暗道一声苦,心说手边也没个帕子,用袖子拭也太无礼了些,何况还显着做作了:人家娘都没什么反应,自己在这里哭天抹泪的像什么样子?于是只得低着头,含糊说了句告辞的话便先出来了。
听雪竟还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忙抖开披风为她穿上,又替她系好了颈上带子才笑道:“这雨一直没有个停的样子,小姐就先在别院住下吧?婢子已叫人收拾妥当了,别院跟这儿都有回廊通着的,小姐便不必冒雨啦。我使人再去跟顾府说一声,叫两位妹妹过来伺候呀?”
安晴看看天色,也便含笑点头,又轻声嘱咐道:“叫我爹娘不必担心,也别把你家少爷的情况悉数说与他们,只道大夫说他感了风寒,怕他晚上发热便是。”
听雪一一点头应了,又笑道:“好,婢子先送小姐过去别院,然后亲去顾府走一趟便是了!”
安晴点头,道了一声“有劳”,便由她扶着往外走。
听雪一边扶着她走一边低声道:“少爷对小姐的一片心意,婢子是看在眼里的。婢子信佛,也信姻缘这东西,老天爷自有定数,若是要强拆了,定是会折了寿数的。婢子不敢说什么大道理,佛家讲究前世因后世果,少爷和小姐几世轮回换来的姻缘,请小姐务必珍惜呀。”
安晴身心俱疲,不愿多说,是以只含笑点头道:“你有心了。”
听雪嘻嘻一笑,将她送入间房中,又为她倒上杯热茶方道:“小姐先歇会儿,婢子去顾府请妹妹们来。厨房里已经烧上水了,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小姐便可沐浴更衣啦。”说罢便又一福,转身出去了。
门扇轻合,发出咔哒一声响,窗外风雨交加,安晴独坐室内,手捧着一杯热茶,蹙眉垂目,心中惴惴。
第六十六章
过不多时便听得敲门声响,安晴道一句请进,便有含秋带着一个婆子,满身风雨地进来笑道:“小姐今日可让婢子好生心焦!”而后便先停在门口脱下蓑衣、抖净了身上水珠,才指使那婆子将带来的干净衣裳妥帖归置整齐。
安晴知道今日一顿折腾,众人都受了惊,忙问她:“含夏吴婶她们可已到了?”
含秋点头笑道:“正是因为留在府里的人都已经回了,独缺了小姐和裴少爷,这才叫人忧心不止的。然而夫人倒还罢了,老爷却说,裴少爷定会拼得自己不顾也要保小姐周全的,夫人与其担心小姐,倒不如先担忧着裴少爷才好。”
安晴听了却没脸红,只黯然点头道:“他这个性子,倒是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便有小厮送之前烧的水来,于是由那婆子帮着小厮将水放好,安晴再由含秋帮着简单沐浴了一番,又将头发重新梳理妥当。因是晚上又不再见什么人,安晴便没让含秋帮她调水分妆面。待约略收拾妥当了,便有丫头拎着食盒来敲门,自称是品霜,服侍着安晴吃完之后,自己又和含秋婆子三人避到外间吃了,而后便带着安晴主仆二人去裴靖屋里。
裴靖屋里只弄墨贴身守着,见几人进来便忙上前行礼,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便退到了外边耳房。裴靖刚喝了药,已是趴在床上沉沉睡着,两只手就那么抻在外头。安晴不觉失笑,知他是嫌蜷着了手臂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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