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他已不愿再看到。
“是么……”芈嬛轻轻勾起抹笑,淡漠得凄凉,“容珏离开楚国之时,我便知道,我俩此生再难相见。那时得知他的死讯,我并不意外。父亲继位后,我叫你去寻他的尸身,不过是想给自己个交代。如今想想,倒真幼稚得紧。”
流殇沉默许久,才讷讷道:“姑娘,莫要再为此事伤神了。”
芈嬛“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遥记得母亲说过,她是孤鸾煞的命,是要克夫的。原本她并不信,直至容珏遭大巫祝算计,被派去天涯海角为子民祈福,她才知,孤鸾煞的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逆了的。
流殇兀自发愣,想要宽慰芈嬛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正纠结着,忽闻芈嬛柔柔的声音传进耳中,她道:“时辰不早了,着人将空着的位置拾掇拾掇,让姑娘们都歇着吧。”
言罢,芈嬛便拢拢袍袖径自从后面绕了出去,留下流殇呆立原地,恍然觉得方才是自个儿在发梦。
10
10、俊和尚,老和尚 。。。
芈嬛独自一人悠闲地逛回了缀云院,丝毫不担心王玉与流殇没了玉牌如何进洪武门。她笃定地以为,王玉那倾城绝世的面容,便是快活令牌,无需再搬出何劳什子之物,就能如入无人之境般进了洪武门。
然世上之事本就诸多未可知,芈嬛虽可替人观命,却也不是个仙人。她又怎知守门侍卫是只认牌子不认人,于是便坑得王玉同流殇苦笑着在琼琚楼的木桌上凑合了一宿。
芈嬛第二日醒来,身子颇是疲乏,遂觉懒得动弹。她起身往厨房寻摸了些点心,便赖在塌上不再挪动。直至宗泐巴巴地翻遍整个缀云院,才好不容易让芈嬛离开了她钟爱的雕花木塌。
流云亭里,芈嬛与宗泐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言。宗泐皱纹纵横的面上表情木然,似是带了块面具一般僵硬。他的一双手在桌下偷偷绞着布袍,眼睛四处瞟着,就是不愿看向芈嬛。
芈嬛眯了眸子瞧着他,懒懒道:“大师费尽心思在这缀云院里前后折腾,就是为了此时我俩在亭子里一道乘凉么?”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差矣。贫僧来此原是为寻王玉公子,可没想他不在院中,倒是惊扰了施主午休。”
“大师既然来了,那便是客。不若在此喝上杯清茶,再与我下上几盘棋,可好?”芈嬛笑笑地望着宗泐,她深知宗泐棋艺精湛,平日里想与他拼杀几盘,他都不允。今日恰逢王玉不在,便同他切磋几回合,也算是个消遣。
“这……恐怕不大方便。”宗泐微微避开芈嬛的目光,垂眸盯着自家的鞋尖。
“大师何时如此含蓄了?”芈嬛蹙了眉,面前之人确是那个念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狂放和尚么?
宗泐攥了攥拳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抬眸坚定地看着芈嬛,一如壮士赴沙场般道:“贫僧不含蓄,贫僧这就陪施主下上一盘。”
芈嬛看他局促的模样颇有喜感,便咯咯一笑说:“大师莫不是某个少年郎所扮吧?怎的瞧见芈嬛就如此慌张?”
宗泐闻言更是窘迫,一双眸子瞟向别处道:“施主说、说笑了。”
芈嬛侧头瞧着他,脸上笑意渐隐,果然,他不是宗泐!
“大师,您这步棋落在此处,岂不是自寻死路?”芈嬛扬眉指了指宗泐方才落下的白子,颇是无奈地道。
宗泐抬眸不解地看着芈嬛,“施主正与贫僧对弈,施主又为何要出言指点?”
芈嬛摇了摇头叹道:“原是想让大师几步棋,让大师赢了我的,可没想竟被大师瞧出了端倪。”
宗泐执着白子的手收了回去,认真问芈嬛道:“施主为何要如此做?”
“小女子不过是想向大师讨些返老还童之术罢了。”芈嬛一双凤眸有意无意地瞥向宗泐放在石桌上,那双全然没了老年斑的手。
“施、施主,莫要胡言!”宗泐“嚯”地起了身,对着芈嬛怒道。
芈嬛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棋子,她淡淡道:“骗术往往是骗不知之人的,既然你的骗局已被戳破,那便不妨就揭开谜底。我一介女流之辈,自然也不会难为与你的。”
宗泐望着芈嬛半晌,忽然轻轻地笑了。他那原本混沌的眸子逐渐变得清澈,宛如天池的水般不带一丝杂质。
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阵,片刻后,一张人皮面具便静静躺在了他手中。
芈嬛安静地坐在一旁,支着下颌看他,面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春日下,“宗泐”白净的脸颊上泛着嫩嫩的粉,耳畔细细的茸毛昭示着他正值舞象的年纪。浓密的睫毛顺从地垂着,在他的眸下晕上一圈阴影。他鼻梁挺秀,丰润的唇紧紧抿着,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意味。
“小和尚,你为何一瞧我便是那副见了鬼的模样?”芈嬛轻叩的石桌,忽觉面前之人极是面善,便打定主意逗他一逗。
“师父曾教导我,美艳而聪慧的女子都是妖物所化。”小和尚答得一本正经,却惹得芈嬛失声而笑。
半晌,她才清清嗓子正色道:“那你瞧我,可像个妖物?”
小和尚低颂了声佛号,老实说:“宗泐不知。”
芈嬛歪头看着他,略有些疑惑,“你的法号果真是宗泐?”
“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不必怀疑了。”
芈嬛沉吟了一瞬,说:“我若是问你那老宗泐是谁,想必你也是不会如实相告罢?”
宗泐微微摇首,道:“他说过,倘若是施主问起,便可说。”他顿了顿,遂极是恭敬地看着东北方,“老宗泐便是当今圣上。”
芈嬛只觉数道春雷瞬息间齐齐劈到了缀云院,在她耳畔轰隆隆乍起。
朱元璋?朱刚?朱棣?
原以为老宗泐不过是同皇帝关系近些,才会令诸亲王敬畏不已,却没想他竟是朱元璋!这倒怨不得那日朱刚吓得魂不附体。如此瞧来,朱元璋扮作宗泐之事,早已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知晓了此事,芈嬛便醍醐灌顶般地想透许多怪异之处。朱棣的用心自是昭然若揭,他亲眼目睹父亲待她尊敬有加,朱棣接近她自然就是为了与朱元璋亲近。
而王玉与朱家亦是脱不开干系,十有八九便是朱元璋不能示人的庶出儿子。
芈嬛正自思量着,忽闻宗泐在一旁又道:“陛下每逢微服出宫时,都会在相貌上做些变化,以掩人耳目。是以朝中大臣虽知晓此事,但却无人敢提及。我则化作陛下出宫时的模样,为僧录司左善事。”
芈嬛闻言略略颔首,说:“小师父是不希望我将此事捅破,让它永世做个不可说的秘密么?”
宗泐双手合十,垂首道:“施主聪慧,一点即通。”
“我向来不是多言之人,请小师父转告陛下大可不必担心。”芈嬛执起青花瓷杯,浅浅酌了口茶,目光淡然。
“既然施主已识破贫僧的身份,那贫僧就不便久留了,宗泐就此告辞。”宗泐躬身行了一礼,遂转身飘然而去,未留给芈嬛半分说话的机会。
芈嬛倚在流云亭的美人靠上闭目而息,如此过了许久,直至西边挂上红彤彤的晚霞。她微微眯了眸子,望一眼似火的霞光,这才裣衽起身,径直出了缀云院,往琼琚楼而去。
琼琚楼内,流殇与王玉在后堂并肩坐着。流殇紧盯着桌上的茶碗,王玉则闭目养神,两人皆不言不语,仿佛雕像一般。
门帘响动,流殇抬起眸子,却见是店里的伙计周小六,便兴趣缺缺问:“何事?”
“流殇哥,当家的来了。”周小六眼中带笑,显见对芈嬛是极仰慕的。
他话音甫落,芈嬛便从外走了进来,她对着周小六微微颔首,道:“小六,外面来了几个客人,你去招呼一下。”
周小六兴冲冲地应了声“是”,一路小跑着就回了前厅。
芈嬛回眸看着流殇,面上表情淡淡,她道:“流殇,你也出去忙吧。”
“姑、姑娘?”流殇起了身,略略诧异着。
“袁珙那儿围了不少人,你且去瞧瞧,莫叫他惹出事来。”芈嬛随口说着,一双眸子却看向王玉。
“是。”流殇面色暗了一瞬,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嬛儿,有事么?”王玉顺手拿起只杯子,为她沏上茶,垂眸问道。
芈嬛莲步轻移,在他身旁坐下,说:“只是想问问你,琼琚楼究竟能撑到几时?”
王玉闻言轻笑,他把玩着食指上的一只玉戒,道:“琼琚楼昨日才开张,你今日便问这样的话么?”
芈嬛垂下头去,“心中无缘由的,总是有些慌乱。”
王玉面上笑意渐深,语气笃定地道:“琼琚楼瑞气环绕,定能兴隆。”
芈嬛抬眸,眼底隐着些犀利,她问:“瑞气何来?”
王玉沉思一瞬,无害地看着她,道:“问问袁珙,或许便有答案。”
芈嬛心中冷了冷,瑞气?恐怕是皇恩浩荡。
可朱元璋,究竟要她这个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的女子有何用?
王玉眸中一片寂然,她是在试探他呐,原来,仍是不能彼此信任……
时光荏苒,岁月丝丝流逝,夏花冬雪,似乎只是瞬息之事。
芈嬛立在缀云院中,看着梧桐树上枯了的叶儿片片飘落,心头腾起些萧索之感。
过去的一年多里,她的日子始终淡如白水一般。时至今日,她已不愿再去追究朱元璋的用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求来了答案,又有何用?
琼琚楼亦是应了王玉许久前的话,生意兴隆。明月已被个富商之子赎了身,娶回家做了侧室,倒也过得称心如意。
沐枫果真成了琼琚楼的头牌,如今听她一曲,便要十两银。当初的脏丫头,今日已美艳不可方物,只是脾气仍旧倔强。
流殇前些日子告知芈嬛,沐枫那时之所以要五十两银子,只因要给乞丐老人医病,剩下的银两她则尽数给了两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儿。
芈嬛听后倒是未置一词,她将沐枫的卖身契交给流殇,说:“当着她的面,烧了罢。”
卖身契烧了,沐枫却未走。
她无所谓地说:“做琴姬,没什么不好。”
朱棣是琼琚楼的常客,可他来往于烟花之地,却无人知晓,除了他那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