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朱元璋晚年丧妻,丧子,莫不悲凉。至洪武三十一年,缠绵病榻,几是油尽灯枯之态。
洪武三十一年,旧历六月,北平城,燕王府内。
朱棣伏在案前,眉头纠结地看着一份急报。
“王爷,参汤都要凉了。”芈嬛从一旁的榻上起了身,走到他的案前,拿手背试了试瓷盅的温度。
“嬛儿,你来看。”朱棣随手牵了她,将她拉至身前。
芈嬛接过他手上的密报,垂首看去。
密报之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六月初十,帝召驸马梅殷,托孤。帝有言,燕王不可不虑。
芈嬛将奏报反扣在案上,俯身将案边的参汤端过来,摆在朱棣手边,道:“现下局势尚未明朗,就算是有所动作,也必得等到陛下驾崩之后。”
“梅殷是宁国公主的夫君,此人十分了得,倘若日后能够收归己用,必将如虎添翼。”朱棣揭开瓷盅的盖子,拿起汤匙一勺勺喝着参汤。
芈嬛瞥了眼那封奏报,随口道:“比起这个,我倒觉得道衍大师派进宫里的死士更是了得。”
“嬛儿……”朱棣无奈地看着她,将手中瓷盅复又放下。
自打她知晓了他借用道衍的死士潜入皇宫,她就总揪着此事不放。
芈嬛顺手将瓷盅推到一边,闷闷地看着他,“朱棣,你知道我担忧的是何事。”
他舒臂将她圈住,说:“我自是有把握叫他们不会背叛于我。”
芈嬛任由他揽着,眼中掠过丝少见的温柔。
六年的朝夕相对,已让芈嬛卸下那身盔甲。
朱棣从未强求于她,他说,是他来迟了,不怪她爱上别人。
道衍时常出入燕王府,芈嬛有意无意地试探他。起初抱着些希望,竟以为他是容珏,可日子久了,就愈发觉得是她错了。
道衍有来历,有姓名,不是凭空出现的高僧。
姚广孝,是道衍的本名。家乡出处,经历过往,一清二楚,不是信口便能胡诌出来的。
朱棣不知芈嬛的心思,便对她说:“嬛儿,道衍大师不过是性子古怪了些,你莫要总去为难他。”
芈嬛打着哈哈将朱棣应付过去,但心底也打定主意不再固执。
或许,陪伴着朱棣走完此生,才是她的道。
燕王府里莫不是一片宁静,但应天府的皇宫之中却是衰败的景象。
朱元璋英雄迟暮,时常看着皇宫的院墙长长叹息。
他戎马一生,从寺庙里的穷和尚到如今的九五至尊,经历了太多太多。
爱过谁,恨过谁;杀过谁,救过谁,都早已是过眼烟云般消散了。
现下,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可是他不甘心,不放心。
允炆年纪轻,经验少,性子柔仁宽厚,究竟能不能坐稳江山?
朱元璋带着内心深沉的担忧,和几分若隐若现的愧疚,结束了他饱经沧桑的一生。
临终前,他似乎看到了凝香,看到了马皇后,看到了王玉,看到了那些并肩作战的老友。
在弥留之际,他湿了眼眶,对曾经的过往深深忏悔。
只是逝去的人,再也不能回来。
洪武三十一年,旧历七月,明太祖朱元璋驾崩,享年七十一岁。
同月,皇太孙朱允炆遵先帝遗诏登基,定于次年改元建文。
而所谓建文,便是建立文治之意。
朱棣在燕王府得到朱元璋驾崩的消息时,并不惊讶。
他悲痛,但悲痛中却也松了口气。
芈嬛握着朝中传来的先帝遗诏,眉头拧在了一处,她低声念道【注】:“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诸王不在令中者推此令行事。”
朱棣轻蔑地笑着,“允炆不叫藩王进京奔丧,简直可笑至极。藩王上交兵权,只准调动王府护卫?幼稚!”
芈嬛瞧着他,悠悠道:“你明明就知道,这遗诏不会是允炆一人的意思。”
“黄子澄与齐泰定然就是始作俑者。”朱棣轻哼一声,颇为不屑。
“虽说遗诏有令不许入京奔丧,但我以为,此时还非要忤逆先帝才是。”芈嬛合上手中圣旨,对朱棣道。
他沉吟一瞬,唤来怀仁,传令道:“命世子与二公子,三公子随本王今夜启程,赶赴京城为先皇奔丧。”
“是,王爷。”
怀仁走后,朱棣回眸看着芈嬛道:“嬛儿,你派人散布消息出去,只说我已赶赴京师。”
芈嬛了然一笑,“这天下倘若不乱,才真是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一五《削夺诸藩》
o(╯□╰)o
洗完澡,又更新得晚了,道歉啊。
小玖去墙角面壁……
35
35、太平世,终有变(4) 。。。
夏夜里,月朗星稀。沉如墨色的夜空中,几乎能瞧见宛若缎带的银河。
芈嬛倚在美人靠上,仰望夜色。
暖风徐徐,扬起她耳畔的长发。北国的夏,算不上热的燥人,夜晚的风,也别有番温凉。
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灯笼昏黄的光映进了墨竹苑中。
芈嬛抬眸看去,是徐妙贤领着朱棣的一个侍妾,身后跟着七八个侍从,浩浩荡荡地来了。
“嬛儿给姐姐请安。”她懒懒起身,眸子里的漫不经心落在徐妙贤眼中,叫她心头禁不住一怒。
“妹妹倒是兴致极高,就不为王爷担忧么?”徐妙贤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这许多年来,这个女人几乎将自己作为王妃的尊严踩在脚下,可自己却不能妒不能气,就怕朱棣不悦。
芈嬛打了个哈欠,挑眉问:“王爷已然走了么?”
“你!”徐妙贤杏目圆睁,没料到她竟然问出这样的话来,枉费了王爷那般宠她,“就是因为你的一句话,王爷才连夜赶往京城,你难道会不知此行的凶险?还是说——你根本就是站在陛下那边的?”
芈嬛想了一瞬,道:“妹妹遥记得,我与王爷讲话时,身侧并无旁人呐。姐姐莫不是能掐会算?”
徐妙贤眯了眸子看她,没答话。一旁的侍妾见王妃不吭气,满以为是到了自己上场的时候,便向前迈了一步,指着芈嬛鼻子骂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王妃说话!看本夫人不先割了你的舌头!”
“啪。”响亮的耳光甩在她细嫩的脸上,却是徐妙贤动了手。
徐妙贤看着摔在地上的那个侍妾,冷冷道:“燕王府里何时轮得着你来说话?她是我的义妹,就是主子。你这般无礼,便是犯上。来人,拖下去。”
“王……王妃,饶命啊。”侍妾的眼泪刷地滚落,惊恐地看着徐妙贤。
芈嬛漠然看着此情此景,忽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她是谁?”
听得此话,在场之人无不汗颜。
马三保凑到她的耳边,低低道了一句,“主子,她是王爷新纳的李夫人。”
芈嬛缓缓在她身侧蹲下,打量了半晌,悠悠道:“怎的瞧着你有些眼熟?”
她思量着,片刻后,忽然笑若芙蓉地拍了拍侍妾的脸颊,说:“美则美矣,可惜不够聪明。你说姐姐要替我出气,我又怎能拦着呢?带下去罢。”
侍妾怨毒的目光剜在芈嬛身上,一副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的模样。
徐妙贤温婉地笑着,她俯身扶起芈嬛,道:“姐姐方才也是气急攻心,才数落了你两句,可莫要往心里去。”
芈嬛叹息,她挽住徐妙贤的手,无不愧疚地说:“姐姐骂得是,妹妹确实糊涂了。我此番不但劝了王爷进京,还多嘴说了请他带上三位公子,真是该死该死!”
徐妙贤闻言,猛然就怒不可遏!果然是她!
芈嬛眼波流转,将徐妙贤变了几变的表情尽收在眼底。
那三个孩子都为嫡子,是徐妙贤的心头肉,她如今知道是自己把他们推向深渊,八成心底是要恨她恨死了。
徐妙贤沉默许久,终是挽上个温柔的笑,对芈嬛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他们仨人原本就该多历练历练,哪能总被王爷护着呢。”
芈嬛浅笑着颔首,忽而话锋一转,瞧着徐妙贤说:“姐姐方才说,妹妹是站在陛下那边的,可真是冤枉妹妹了。我这一心都是为了王爷为姐姐着想,哪会去顾及陛下呐。”
“妹妹就莫往心里去了,那时姐姐一时情急,便说了胡话,做不得真的。”
芈嬛点头称是,心中对这个贤淑的女子又加了几分提防。
徐妙贤在她面前,以她的名义,惩罚了个微不足道的侍妾。可侍妾的身后,却是十几双眼睛在盯着。
世上的流言,从来都不是止于智者。
侍妾李夫人没有错,错就错在她那张三分神似自己的脸上。
芈嬛从徐妙贤眼中,看见了深深的忌意。
既然徐妙贤带着人来了,又打定主意要折腾这个女人,那芈嬛怎能违了她的意思。
徐妙贤的话说得明白,她是为自己抱不平。
是以在此事上,芈嬛便可进可退。
救下那李夫人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芈嬛不愿得罪徐妙贤。
闲言碎语倘若传进朱棣耳中,那必然会是王妃深明大义,芈姑娘小肚鸡肠。
至于朱棣,芈嬛倒不忧心。
以他的个性,恐怕尚会欣慰一番,只当芈嬛是打翻了醋坛子。
徐妙贤的不高明之处就在于,她并不清楚朱棣的感情。
两日后,流殇接到了怀仁的密报,奏报上称:王爷在淮安受阻,遇上个名为潘安的校尉。
王爷令世子朱高炽带次子朱高燧,三子朱高煦前往京城奔丧。
芈嬛接过密报,看过一遍后,眉头便丝丝纠结。
朱棣,你好生糊涂。
待到朱棣回到王府时,不等芈嬛揪着他大骂糊涂,他自个儿已是苦着一张脸去见徐妙贤。
三个儿子离去后,朱棣便觉此事不对,但又不能将儿子召回。于是朱高炽三人,便做了朝廷的人质。
然而,令朱棣与芈嬛惆怅的事,却不仅仅止于此。
道衍安插在宫中的死士传回消息,朱允炆听信齐泰、黄子澄之意,准备削藩。
朱棣得了消息后,便立时派人赶往朱橚的藩地河南开封,意欲叫他做些准备。
可这一次,朱棣竟没快过朝廷。
短短几日内,周王朱橚便被近臣栽赃怀有异谋。
朝廷中的大臣多数摸清了朱允炆的意愿,就也纷纷上书附和,众口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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