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一早便知晓的命运,而今终于真正的来临。没有了惶惑,挥别一切应该挥别,割舍所有能够割舍,心下只觉安宁。
我步上马车时,见到了御林军总兵董致远。他伸手相扶,笑地好不惬意。我于是知道,为何允祺的计划如此快便暴漏。不消说,董致远识得我,又与姨母势力相对,他一心要将胞妹董挽晴相与允祯,心中必恨透了我,只盼我远嫁漠国,永不再与允祯有任何牵扯,怎能容得表哥从中弄鬼?表哥到底不擅心机,竟不知事先将护送人员打探清楚便贸然行事,却只可怜了芸儿无辜丧命。
心下思量处,一行人马很快出了深宫永巷,一路往北而去,不多时便出了京城,行上官道。
我蜷在蜀锦织就的绣榻上,微微怔忡了起来。官道尚算平稳,并无过分颠簸之感。此次和亲队伍很是声势浩大,光是负责护送的御林军便有五百人,更兼礼官六十名、随从四十名、太医五名。携着三十车金玉饰物、四十车丝帛绸缎、二十车瓷器、十车书册等嫁妆,足令漠国使者乐昏了头脑。马车厢亦极尽奢华,只差将整个寝宫搬了进去:瑰色锦盖,同色的轻纱,瑶琴青书,沉香瑞脑。如此的气派,如此的声势,我这圣平公主倒真是名副其实了。
妆晨见我发怔,忍不住开口相询:“小姐,您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微觉懒怠,遂直起身子倚在车厢壁上,“此去漠国,约摸须得三两月罢?”
绣夜见我起身,忙细心地在我身后垫了块锦缎靠背,口中直道:“小姐仔细硌着。”
我拉过她手,让她坐在身边,妆晨仔细剥了一盘的葡萄、荔枝,并几盘细点,依次是蝴蝶酥、海棠糕、玫瑰果子端到我面前,笑道:“左右不过二个来月罢了。小姐若觉乏闷,不妨进些点心。”
绣夜亦点头,语音切切,“不管多久,奴婢们总是陪着小姐的。”
我心下感动,“你二人愿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不管前景如何,此生终究也是不悔?”
她二人听了我话,齐齐摇头,“不悔!”目光坚定,令我心下温暖。我点头,亦恳切道:“如此,今日我苏宓便在此立誓。”我伸手握住她二人手掌,微笑面对她二人讶然的目光,“皇天在上(奇*书*网。整*理*提*供),厚土在下,我苏宓此去漠国,前程未卜,然不管将来情势何如,只须我得一口气在,必尽全力保得你二人周全。如违此誓,”我顿了顿,“天人共弃。”
“小姐!”
我无奈摇头,绣夜这泪包,又要寻绢子去了。妆晨并不言语,只微微侧过脸去,然而眼角处清楚的一点晶莹。
我放开手,尝了尝盘中滴溜滚圆如紫水晶般莹澈的葡萄,一颗入口,只觉沁甜无比,忙招手道:“唔,正当好时令,这葡萄可甜得紧!你二人也来尝尝。”
她二人相视一笑,双双凑近我跟前品尝起来,绣夜嘟囔道:“眼见小姐如此,奴婢才真个放心了!”她捏住一颗葡萄,突然凑近脸去,“咦,妆晨姊,你这颗没有剥仔细!”
我不禁哑然失笑,只见妆晨捏起一块蝴蝶酥便往她嘴巴塞去,“死丫头,只管吃你的罢!”
绣夜鼓着腮帮,俏脸含嗔又不得不咽下的娇憨模样,连我亦忍不住轻笑出声。一时车厢中笑声频起,我一腔离愁哀思竟觉冲淡些许,既择之,便安之罢。
“公主,天色已晚,今日便在此歇息,明日再行罢。”
董致远的声音自车外幽幽响起。我放下手中书卷,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是落日西沉。动了动身子,微觉颈酸,不由得眉头轻蹙,绣夜忙近前为我轻按后颈。我冲妆晨微微颔首,妆晨会意,大声道:“公主乏了,大人快些着人打理好公主寝室,安排妥当再来请安罢!”
短暂的沉默后,那董致远轻哼了声,“出门在外,公主还是将就些罢,这小小行馆便再如何打理,亦无法与皇宫内苑相提并论,公主何必为难属下呢?”
我微微冷笑,口中却道:“总兵大人言重了,丫头不懂事,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董致远闻言,似乎颇是得意,“公主明理,这便请公主下车罢。”
我话音一转:“不过,总兵大人负责护送本宫前往和亲,所谓职责所在,本宫的一应所需自当该由大人安排妥当,大人怎么能说是本宫为难于你呢?这可折杀本宫了。”
“这——”董致远词穷,蹑嗫不可言,只得恨声道:“属下这便亲去安排,请公主稍候。”
“不必了!”我朗声道,妆晨打开车厢门,绣夜扶着我步出车厢。我微一抬眼,见已是灯火黄昏,然而小小的行馆根本也容不下这偌大的和亲队伍,怕是众多士兵和随从都要露宿于外了。
董致远眉心一跳,沉声道:“公主意下如何?”
我微微一笑,伸手于他,他伸出一臂,我将手轻扶住他手臂,一旁一个士兵忙跪在车辕旁,我踩住他背心,这才稳稳步下地去。站定罢,我收回手,两手交握垂在身前,我容色淡定,声音却带着些许的戏谑,“本宫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大人七尺勇武男儿,为本宫打理寝室如何使得?亦实在于礼不和。”而后,无视董致远明显阴沉却强行按捺住气愤的脸色,我回身举步,进了院中,妆晨与绣夜忙忙地跟上我去了。
第七章 长路漫浩浩(中)
进了房间,妆晨手脚麻利地将屋内枕头被褥全部换过,连纱帐及一应梳洗用品亦不例外。如此一来,房间虽仍是简陋,倒也干净舒适。
我虽觉困乏,却不甚饥饿,绣夜跑去厨房亲自下厨做了碗枣泥山药粥端进房里,我方勉强吃了些。妆晨唤了门外守卫的士兵提来热水,我沐浴罢便即入睡。
我从未在自家府邸或皇宫以外的地方安歇过,何况这行馆实在简陋,我辗转反侧始终浅眠,稍有声响便即刻醒来,总也无法安睡。恍恍惚惚,脑中耳中满是沙沙的声响,我睁开眼,朦胧中只见妆晨正披了夜披关窗,她听得我动静,忙扭头道:“小姐莫要起身,外头下雨了,奴婢害怕小姐着凉,便起身关窗,却不料吵醒小姐,实在该死。”
我摇头,“我自浅眠罢了,却与你无关。”说罢支起身子,妆晨忙取过搭在屏风上的夜披牢牢裹住我,我执住她手忧心道:“听这声响,可见雨下的不小。”
妆晨蓦地眉头紧皱,两手包握住我手,嗔道:“小姐的手怎地这么冷!可见还是冻着了,奴婢真该死!”
我无奈摇头,苦笑不已,“今儿这是怎么了,左一句该死右一句该死的,可是要跟我生分了?”
我语气清淡,颇有玩笑的意味,然而妆晨却极是认真,“小姐当奴婢为姊妹,那是小姐仁善,体贴奴婢,奴婢却不能因此就妄自尊大,忘了尊卑秩序,否则外人瞧着咱们主不主仆不仆的像什么样子?奴婢让人笑话不打紧,却不能叫人轻瞧了小姐去。”
一番恳切言语,令我不由得心下感动,我悠悠道:“也便是你了,才会与我说这些……”
“奴婢该死——”妆晨急道,“奴婢一心只为小姐着想,绝无指责小姐之意!”
我抬眼望着静静伫立在一旁的妆晨,忍不住绽开了微笑,“此处更无外人,却不必如此拘束,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缩回手去,拢了拢被子,虽是初夏,可京郊深夜却仍是冷得紧,何况外头雨急风大,我怎么也找不着一丝暖意,不由蹙眉,“妆晨,今晚你与我共寝罢,实在冷得紧。”
“是,小姐。”妆晨细心地给我拢好脚下的被子,我望了望窗外,想起露宿在院子里的士兵,“你去让他们睡到廊下罢,这场雨淋下来,便是铁打的男儿怕也要染上风寒。”
“小姐真是好心肠呢。”妆晨笑道,“奴婢这就去。”
是夜无话。
不多时已天明,妆晨与绣夜伺候我洗漱妥当,绣夜便忙忙地去厨房做我的早膳去了。妆晨去院里取了昨夜雨疏风骤留下的无根水装瓶,尔后便为我梳妆。
我望着镂空嵌玉蟠螭纹镜中的自己,苍白、憔悴,一脸疲惫的模样,不由淡淡叹了口气,妆晨见状笑道:“小姐莫愁,待奴婢妙手回春。”
说罢,她细心地将我满头青丝向后拢去,取银丝线结扎住,而后分成若干股,巧手左右翻绾,只片刻工夫便绾作牡丹状,成百花髻。再细心地为我将鬓角几缕碎发拢好,插上一枚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最后将脑后余发稍作整理,垂下一绺,软软披在肩上,如此一来平添几分娇憨,极是可人。
我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由衷赞道:“若说我离不开你这丫头,却也是大有道理,试问除了你,天下间还有何人能将我梳妆地如此妥贴?”
妆晨垂手立在一边,并不言语,只顾抿嘴而笑,一抬眼却见绣夜端着热气腾腾的早膳步进房来,面色愁苦,口中只道:“小姐离不了妆晨姊,难道对绣夜便无半点念想么……”
我无奈笑道:“怎么会呢?你的手艺,旁人亦是半分也比不去的,你们两个少了任何一个,我都是要寝食难安的。”
绣夜闻言,喜上眉梢,忙忙地将早膳一一摆在桌子上,倒是最后将一盅紫砂盅端凑到我跟前,笑道:“小姐您瞧,奴婢见小姐今儿早起精神不是很好,特意给您做了长生果炖鸡丝粥呢!”
热气腾腾的粥香气扑鼻而来,我微笑道:“你还没进得房来,我便觉着阵阵的香气扑鼻而来,果然是做了好吃的来了。昨儿夜里便没怎么吃,现下还真觉出几分饿了。”
绣夜闻言更是欢喜,正取过调羹要让我进餐,未料妆晨却毫不客气地将调羹抢到手中放到桌上,脆声道:“说你笨还真不是欺侮你,这么热烫的粥你叫小姐怎么喝?还不端走,看碍着我给小姐理妆的。”
“哼!”绣夜让妆晨一番话,直气得脸颊绯红,然而嘴上虽不服气,心下却亦知理亏,当下将粥端到一边桌子上,苦苦等我梳妆完毕好品尝她精心准备的早膳,再不理会妆晨。
我让她二人的闹嘴逗地心下欢喜,甫一醒来的沉闷登时消失无踪。妆晨亦不再言语,细心地取出迎蝶粉,抹出少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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