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锦离出神之际,未发觉身后九公主蝴蝶蹑步上前,拍上她的肩问:“你在瞧什么?”虽是压低了嗓音,却也将锦离着实吓了一跳,平复了心跳后她转过身来,但见一张盈盈秀脸上,一双眸子乌黑流转,身上穿了件极浅的玉色织锦百蝶嬉戏纱裙,却是极为华贵。锦离左右猜不出她的身份,便问:“你是何人?”
这时蝴蝶身后的宫娥见锦离这般不守规矩,厉声呵斥道:“放肆,见到公主还不行礼。”锦离忍不住又瞧了她一眼,复问:“你是公主?”蝴蝶反问:“瞧着本宫不像?”锦离摇摇头,敛衽施礼:“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望公主恕罪。”
蝴蝶只问:“你还未说瞧见了什么?”锦离伸手指了指那株石玉兰,道:“回公主,奴婢是在看兰花。”蝴蝶似乎并不满意她的回答,眸子随即黯淡下去,她道:“见你瞧得出神,本宫当是瞧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原来是兰花,行了,你起身吧。”锦离起身后,蝴蝶又道:“听母妃说,父皇已然将日月宫赐给了御前宫娥,若非猜错,那名宫娥想必就是你了吧。”
蝴蝶本是嬴政同一名身份低贱的侍妾所生,而嬴政对这个女儿却极为喜爱,并赐名‘蝴蝶’,取其破茧成蝶之意。奈何那名侍妾不等册封便极早过世,嬴政便将她交由一向贤淑知礼的郑妃抚养。
蝴蝶在郑妃那听这件事后也颇为震惊,按理说嬴政这几年也宠幸过不少妃子,却没有哪一位能让嬴政动了念头,如今嬴政却将日月宫赐给了一名不见经传的宫娥,着实令人吃惊。她也想见见究竟是何厉害角色,现在看来倒有些失望。锦离的确未生得倾国倾城,只因眉宇间透出一股清爽,竟也叫人直直抹不开眼去。
“我说这儿怎这般热闹,原来是锦离姑娘和公主在这儿。”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锦离和蝴蝶不约而同的看过去,见是紫甫着一身素衣青衫翩然而至,行至蝴蝶面前施了一礼,蝴蝶问:“师父可是认识她?”
紫甫道:“见过几面,倒是个实实有趣的丫头。”蝴蝶忍不住嘟起了嘴,道:“除去玉姐姐,蝶儿还是头一次听师父夸赞一个女子。”
锦离立在一旁听着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见那宫娥忍不住提醒道:“公主,该去国子监了。”经提醒,蝴蝶这才想起今日的任务,只道:“只顾和师父聊天,倒将正经事忘了,师父,蝶儿先走了,否则那淳于老头又该向父皇告状了。”锦离同紫甫行礼道了句:“恭送公主。”
日头正烈,大蓬的金粉洋洋洒洒的落在每个人身上,蝴蝶走到锦离身边,停下步子,道:“之前兰花也是有的,只不过后来栽种的其它花多了,被遮住了,才不被发现罢了。”
☆、二十一章:隔帘轻解白霓裳(三)
因朝堂上的一些政见李斯与蒙毅颇为合得来,所以每每出现歧意,李斯都要听听蒙毅的想法,这一次也不例外。蒙毅不好推辞,又因心系与锦离相约之事,便草草说了几句就赶着步子去了御花园。
天气闷热的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也凝注了,锦离忍受不住炎热找了块庇荫的地方等候蒙毅,而蒙毅虽有种种疑问存在于脑海,却在见到锦离的那一刻生生咽了下去,只问了句:“你近日可好?”
锦离微微抬头,蒙毅身形挺拔,直直将那极烈的日头挡去了一半,她点点头道:“怕是要留在宫中一段时日了,只是每每想起爹还有洛府上下就……”说到这儿声音有些哽塞,眸底似有泪水溢出。
太阳愈见西沉,天际间似有一条硕大的红绸酽酽裹簇,偶尔凉风袭来,吹得人衣袂飘飘。蒙毅怕锦离想家,引了她一路向北行至城楼下,锦离跟着他登上城楼,身后是禁城连绵沉寂的叠叠殿宇,脚下是咸阳上城的万家灯火,如天上繁星,耀眼璀璨。
蒙毅宽厚的手掌扶上城堞,因生了力度,硌进掌心有些疼意,但眉宇间依旧温润如常,问:“不知在这儿能否看到你家?”锦离上前几步,耳边有风掠过,耳鬓一缕青丝扬起,声似蝇语,几不可闻:“心若念之必盼以其往,心若恋之比思以其筑。”
天色渐渐暗下去,见锦离出去一整日未回来,香兰与顺喜执了灯候在殿外张望,远远见着娇弱女子盈步走来,香兰神色稍缓,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为锦离引路,道:“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说完又吩咐顺喜道:“顺喜,你去让司膳房做些饭菜端过来。”
顺喜应声退了下去,香兰又引了锦离进至殿内,香兰忍不住问了句:“姐姐这是去哪了?让奴婢好生担心。”锦离脸上似有倦色,只道:“因事耽搁了一会儿,也就回来晚了。”香兰道:“姐姐明日就该到御前当差,待会儿等姐姐用过膳后,让奴婢交一些简单的规矩,还有一些需注意的事也一并说与姐姐听。”
☆、二十二章:隔帘轻解白霓裳(四)
锦离到长信宫当差时,嬴政已上朝去,赵德将锦离引到殿内,见殿内还有两名当值的宫娥在洒扫,便招呼她们过来,道:“这位是锦离姑娘,从今儿个起,她和你们一同服侍皇上。”语罢,宫娥盈素打了招呼,道:“我叫盈素,她叫英红。”
锦离冲她们点点头,待目光扫在英红身上时有些停顿,上次匆忙一见,她眉目姣好,眸光似是漠然,也实实是个娇美女子。赵德道:“你们可要仔细洒扫,待会儿皇上就要下朝了,你们手脚都给我麻利点。”
赵德走后,英红下去准备嬴政待会儿要喝的凉茶,盈素退到殿外洒扫,只留了锦离在殿内。殿内一时静下来,只闻见一缕极熟悉的异香萦绕殿中,不绝如缕。
正值暑时,那日头似是拼了命的生热,刺得让人睁不开眼,嬴政更是烦躁,便早早退了朝。见他斜倚凉榻之上,手里执了淳于越呈上来的奏折,那奏折上是他陈奏‘立后’之事,嬴政素来不喜他们讨论封后的事,见他不消一会儿稍稍舒展开的眉心又紧紧隆起,神色似有不悦。
淳于越曾是吕不韦为嬴政亲选的老师,主要教授儒学,后来渐渐长大的嬴政更喜欢上了法家及商鞅的变法思想,当年秦孝公启用商鞅,实施变法后呈现了一派繁荣富强,也为今日的统一奠定了基础。他认为淳于越的儒学太过阴柔,极不符合一个国家的治理。
吕不韦死后,嬴政便遣散了他的三千食客,其中就有淳于越,后来李斯的一篇《谏逐客书》让嬴政又收回了旨意,遂派人将他们接到秦国,并根据各自的能力各司其职。嬴政虽不喜淳于越的儒学,但仍旧对他礼让三分,拜为博士进国子监为皇子公主授课。
因嬴政迟迟未下旨册封立后,淳于越便屡次拿祖宗制度压着他,使他不得不想个妥帖的法子让那老匹夫闭嘴。
英红捧了茶盏来,赵德环顾四周后冲英红打了个暗号退了下去,嬴政素来不喜看奏折的时候身旁有人,他们早就吃透了他的性子。寂寂深殿,唯闻一声‘滴答’,隔了不就又是‘滴答’一声,像是水融之声。
良久,婉转如鸣声响起,嬴政闻声看过去,但见一张莹白似玉的脸上,一缕鬓发腻在耳旁,发梢犹带晶莹的水珠一滴滴淌下,双眸因见着嬴政更有些楚楚胆怯。锦离盈步上前行礼,嬴政斜睨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锦离侍立一侧,余光恰如瞥见嬴政两鬓的银丝,只觉有些酸楚。突然间,嬴政薄唇启声,问:“君主立后,承接祖制,你待何看?”声音铿锵,却垂首沉思,仿佛那铿锵有力之声并不是发自他口。
香兰说过,若皇上问话,不得不答,就是不知道也该说个不知。锦离仔细想了会儿,道:“回皇上,奴婢实在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奴婢只知立后如同册纳正室,也是皇上的家务事,立不立后该由皇上您自个儿决定,倘若没有合适的人选难道也定要按照祖制鸡窝里面选凤凰不成?”
锦离的‘鸡窝凤凰’理论着实让嬴政吃了一惊,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定定注视着她,问:“你说朕的后宫是鸡窝?”锦离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见她脸色煞白,连声音都遥远的不似自己。
嬴政见她惶恐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微生怜意,道了句:“朕不需要凤凰。”又道:“你下去罢。”锦离像个得到释放的死囚谢了恩后快步退出长信宫。那天闷的透不过风来,锦离后背已是冷汗涔涔的,如今只觉背后‘嗖嗖’生了寒意。
锦离望去,那太阳正被薄云缠绕着,放出淡淡的耀眼的白光,她步下石阶,躲进了偏殿。英红迎着锦离让她坐在一边后,便自顾忙着升起炉子准备沏茶的用具,盈素从屋里拿了件薄烟轻纱衣,见到锦离后打了声招呼又心生艳羡道:“英红,瞧你沏茶功夫了得,赶明儿得了高枝儿可不能忘了咱们姐妹啊。”英红道:“你少打笑我,谁不知你针线功夫极好,就连郑主子也没少找你帮忙。”
英红的沏茶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不一会儿整间屋子弥漫着淡淡的菊花香气。沏茶工序最有讲究,她用的是冬日里收集的雪水和时令采撷的菊花瓣,再用小火慢慢煨着,火候更要掌握得当,少一分多一分都算不得好。
待最后一道工序完后,英红又舀了一勺晶莹剔透的冰碴子搁置茶盏中,那淡淡凉气扑面,只觉一阵清爽。英红递给锦离一杯,锦离接过后用银匙搅动着碎冰,然后呷了一口,入齿之间冷香四溢,满口生津,连连赞不绝口。
☆、二十三章:隔帘轻解白霓裳(五)
这日锦离下了值后觉久日未去锦绣宫看望方宁,想得紧了些。阿茵见锦离后忙迎了上去,风凉似玉,方宁着一袭曳地轻纱,旋步之间,腰间环佩缠绕,发出阵阵瑽瑢声响,美人歌喉如珠,如梦似幻。
同样的场景,思绪逐渐被抽离,倏然之间记忆停留在十年前咸阳街市上,那日她与云儿偷溜到街市上看杂耍,也是暑时,天闷沉得好像要赶着一场大雨降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