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庭方见孟景春趴在刑凳上几乎不能动弹,便过去扶她。
没料孟景春倏地就站起来了,但她腰腿俱是麻的,一时没站稳,在他面前这么晃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栽下去,陈庭方赶紧伸手托住她,孟景春便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了。
春日衣裳本就薄,加之孟景春出门时太匆忙竟连裹胸布也未缠上,尚清醒着的陈庭方即便对男女之事还不甚了解,却也察觉到了不对。
孟景春赶紧爬起来:“实在抱歉,好像酒劲上来了。”孟景春说着摆摆手:“你先走罢。”
陈庭方也不说什么,那边已是有二殿下宫里的内官闻讯赶来,扶他往西边去了。
新科探花郎,原是女子身。
☆、【零二】四十两?
一场琼林宴,状元与探花竟领了板子这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茶肆中,就连说书人也将此事描摹出好些个版本来,哄得茶客是开心得不得了。却也有那些个替陈庭方不值的,说状元郎啥都不缺,又与这探花郎无甚交情,何必趟这个浑水。说到最后,竟将当朝右相沈英也给扯上了,说神机妙算如沈英必然是料到陈庭方会替孟景春开脱,还故意将孟景春带过去,坐实陈庭方欺君之罪,好让陈家失宠。至于沈英为何如此做,便是因为沈英欲取代陈韫,想做左相!
这些个说辞越传越不像话,但也越编越起劲。
沈英一身素衣坐在茶肆中喝茶听书,台上的人将这事情又编排出新版本来,说得还头头是道。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这期春闱的主考张大人。
过了半晌,沈英浅浅开口,道:“张大人是见过卷子的,不知探花郎的卷子作的如何?”
张大人搁下茶盏,思量了一番,回道:“文章虽是写得精妙,但少了些大气。孟景春在作文章上应是聪明的,可在为人为官上——”他沉吟道:“从那日琼林宴来看,似乎还是钝了些。”
沈英轻抿了唇,喝了一口茶,不语。
台上说书人仍是兴致勃勃地讲着,座下却忽有一人高声道:“你说相爷早料到状元郎会替那孟景春开脱,他是神仙不成?”
说书人回驳:“相爷出了名的神机妙算,从未失策。”
“若当真神机妙算从不失策,他领着孟景春演这一出好戏,意欲扳倒陈家,到头来不还是失算了?皇上可只让状元郎领了五个板子便将这事给溷过去了!”
说书人知方才自己是多说了几个字被人钻了空子,可他倒是个不爱讨好茶客的,气冲冲回道:“不过是说个书,你如此计较便不要来听!”
“胡编乱造也得分什么事,你这般胡诌,是要坏人名声的。竟还说那孟景春与相爷是一党,你知不知当今圣上最忌讳臣子结党?!”
沈英循声看过去,一身淡青士子服穿在那人身上倒是更显得干净。虽只得一侧脸,沈英倒也认了出来。那日在宫门口的纤瘦身形,秀气的眉目间写满不平与着急。才过几日,竟又跑到这茶肆里来鸣不平了,一张嘴倒是逼人逼得厉害。
到底是年少登第,意气风发。
对面张主考也是认了出来,皱皱眉道:“这后生若是进了御史台,恐是会不得安生。”
所幸御史台现下连个空缺也没有。
张大人见其没有回应,又问:“沈相以为此番皇上会如何封授?”
沈英将目光移回,淡淡回道:“张大人乃春闱主考又身居吏部要职,这些年朝中空缺进士去留,大人心中想必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又何必探沈某的意思。”
恐怕问的不是进士封授,而是状元郎会如何封授!
这样一位骄子,不论去哪儿,都被无数眼睛盯着。且谁人不知陈庭方与二殿下亲近非常,若日后陈庭方身居要职,保不准会成为二殿下的得力助手。
当然这些俱是明面上说不得的事情。
沈英起了身,道:“时辰差不多了,还得去趟工部衙门,沈某先行一步。”
张大人也不好说什么,起身做了个样子,便由得他去了。
沈英行至门口,恰巧看到孟景春也从里头走出来。他转过身,也不打算搭理,便继续往前走。
倒是走了几步,身后的人忽然唤道“相爷,请留步”,声音清亮很有朝气。
沈英止住步子,那人已是快步走到了他面前,略施一礼,明眸里蕴着笑意:“都说相爷日理万机,没料竟也有这闲暇时候。”
孟景春那日挨了板子回去才留意到这位带她进宫的大人,位次竟只在左相陈韫之下。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便是传闻中二十六岁便拜相的当朝右相沈英!
这年头好似人人都争早一般,沈英当年夺状元之名时才十六岁,比陈庭方还早上一年。从翰林清职,一路高升,如今位高权重,极得圣上信任,堪堪担得起宠臣之名。
沈英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不高不低的:“好歹是游过御街的人,方才抛头露面在茶肆咄咄逼人,就不怕人认出来么?”
孟景春一双眼睛里藏着机灵:“偌大京城谁人不知沈相,相爷都敢出来喝茶听旁人编排自个儿,晚生又怕什么呢?”
这会儿如此机灵,琼林宴却跟个傻子似的,想起来倒是好笑。
沈英又道:“伤这么快便好了?”
“谢相爷挂念,晚生身强体壮自然是好得快。”
好一个身强体壮,长得这么瘦还好意思睁眼说瞎话。沈英又嘱咐道:“那莫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孟景春岂能不知他这话是在提点自己,便点点头,嘴角仍是噙了一丝笑道:“相爷想必有要务在身,晚生便不多叨扰了。”
还算得上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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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景春揣了个药瓶子便往陈府去了。陈庭方自那日挨了板子后便再未出来过,孟景春心里觉着有些过意不去,连祖传的膏药都拿了去。
陈府小厮见是探花郎前来,连忙去后院告知陈庭方,让孟景春在前头候着。
园子里几株白海棠开得热闹,陈庭方倚着栏杆喂鱼,对身后人道:“我家府里的鱼最是没有意思,只晓得争食。比不上二殿下池子里的鱼,个个有趣得很。”
二皇子成桓道:“你以为我今日来是同你争谁池子里的鱼有意思的么?”
陈庭方头也不回,仍是懒懒道:“工部事务繁忙,若是沈相又听闻二殿下今日没去工部衙门,恐怕又得参上一本。”
成桓有些气他这懒怠模样,道:“现下摆这一副不争名利的模样,当初又是为了什么去考功名?”
陈庭方淡淡笑了:“为祖宗争口气而已,又不是当真在乎功名。”
成桓正欲开口,那边小厮匆匆跑来,朝他行了一礼,又对陈庭方道:“少爷,探花郎到了。”
陈庭方唇角抿了一笑,神情依旧是懒的,说:“知道了,我过会儿便去,给他沏杯好茶。”
那小厮匆匆又折回去,陈庭方站直了,手里还握着把鱼食,径自就洒在一旁的泥地里了。他转过身来同成桓道:“二殿下是要一同去见见探花郎呢,还是这就要去工部衙门了?”
成桓被他今日这反常模样气得径自就走了,都怪以往太纵容,才到今日这地步。
陈庭方见他走了,敛了敛神色,又回屋换了身宽松的袍子,这才不慌不忙地往前面去。
他行至门口,脚还未踏过门槛,便瞧见孟景春正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家的杯子。孟景春察觉到动静,猛地坐正,脸上略有尴尬之色,随即又笑道:“这杯子,是挺好看的。”
陈庭方莞尔,走过去坐下,说:“你身子好得挺快。”
“那日我喝多了,倒是也不觉得怎么疼。”孟景春说完,将手里的药瓶子搁下,道:“知你上回挨板子是为我所累,一直很是愧疚都不敢来见你。”
陈庭方言辞澹澹:“无妨,不过是几板子,还挨得起。”说罢看着那药瓶子道:“难不成孟兄是来给我送药的?”
孟景春还不忘夸赞一番祖传秘制膏药:“正是,这是家传的膏药,去腐生肌,愈创很是神效。”
见她还当真带了药来,陈庭方笑道:“孟兄是还想让我再挨一顿打不成?”
孟景春讪讪就要收回,陈庭方却已是伸手拿了过去,说话间却带了一丝无奈笑意,眉眼好看得羡煞人:“居庙堂又如何逃得了打,莫说你我这等小辈,就连我祖父,这辈子也不知挨过先帝多少罚。”
他目光又移回那白瓷小瓶:“留着罢,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听他这样一讲,孟景春倒生出些怅然来。春风入得屋内,那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又往她鼻子里钻,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孟兄可是在忧封授之事?”
“诶?”这个孟景春倒没有思量太多,她求的不多,只要能留在京中,便是好的。若是外放,不知要去哪里做个小小知县,那才是愁死人。
一来乡野地方许多人连官话都不会讲,恐怕不好相处。二来,她到京城来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还有个人要寻。
她想想道:“我不愁分派到哪个衙门,只想着能做个京官便好了。”
陈庭方不由浅笑:“为何要留在京中?京官难做,依我看倒不如外放自在。只可惜,我朝一甲前三名倒没有外放的先例,孟兄既然一心想做京官,此愿倒是易遂。”
“恩。”孟景春握着杯子把玩,“我知道。”故而不愁。
“那又为何叹气?”
“没什么事。”孟景春心说,总不至于说见你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觉得可惜罢?于是她迅速岔开话题,问道:“这个、不知八品京官一年能拿多少俸银?”
陈庭方听得她问起这个,起初还觉得突然,以为她提这个是开玩笑,再看她一脸真切的样子,才知孟景春是当真关心俸银问题。
他微蹙蹙眉,道:“大约……四十两?”
“四十两?!”
☆、【零三】相爷为邻?不介意
那日孟景春自陈府回来,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本以为京官真如传闻中那般富足,没料一年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