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觉得微凉。
他抱着她往后走,她手微颤,足尖都已弓起,转瞬间便被他压在了屏风后的软榻上。他的手碰到她肌肤,久违的触感让人忍不住叹息。他不由用了力,董肖佚却抿唇,一丝声音也无,她强咬着牙死撑着,她想要他,可她疼,她一直耿耿于怀始终没法释然。没有人再比眼前的人更了解彼此,不过是两叶孤舟,明明是知己该互相帮扶疏导,却偏偏纠缠为难对方。
非得一起走下去吗?董肖佚始终想不透这一层。她以为时时能看到他足矣,以为离了他一样能过得自在逍遥,可群臣上书要他立正室时,她却又不愿附和着一起——将别的女人送到他身边。
他至今无子嗣,后宫也不过寥寥几人,如今均是一无所出,朝堂内外渐渐也传出了他不好女色的传闻,以为他冷情寡欲,可他到底是怎样,董肖佚再清楚不过。
她不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可是到底……太为难。先前在楚地时兴许还有转圜余地,可一路走到如今这地步——他已为天下之君,她不过楚地一介臣,这关系若想上得了台面,又岂是容易事。
年少时以为转头可忘,却没料到在情路上越走越深、越走越狭隘。
今日这番情。事就像一场厮杀互斗,彼此都很粗暴,渴望已久却毫不知怜惜,时间不长却让人精疲力尽。身上沉甸甸的重量让董肖佚喘不过气,长发散着已是垂了地,她仰着头伸手无力环住他,她已是极累,头脑却又清醒非常。
而他侧身揽她入怀,极尽温柔,心中亦是再清明不过。
窄榻上本只能容一人卧,现下却承担着两人体积,逼得他们只好依靠得更近。
屏风遮挡下室内光线黯淡,殿外有清清浅浅的风铃声。
董肖佚闭了闭眼,轻叹出声。
对方依旧是自己最熟悉的身体,各自喜好一清二楚,怎样能让彼此快乐,他们心知肚明。粗暴毫无章法,抑或是温情缱绻,都能唤起彼此骨子里最深的渴望,且从不厌倦。
说到底,不过是——有实无名。
但董肖佚并不渴求那名份,只是这样过一生,他们可能连孩子都不会有。那时曾想过告一段长假,远离楚地将那个孩子生下来再带回抚养,都已在悄悄安排一切,可到底是没有缘分。胎不稳且她太操劳,那日下朝归来腹痛得她简直无法忍,低头看才发现深色官袍上已是有血渗了出来。那痛意锥心,她想起来都骨冷,终身难忘。
可他竟以为是她不愿意要这个孩子才狠心了结这无辜生命。
他了解她,了解作为楚地臣子的董肖佚,却忘了她本质只是个女人。
董肖佚睁眼又闭上,半晌挪开他的手臂,自己起了身,下榻弯着腰将衣服一件件拾起来往身上穿。他亦下了榻,俯身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淡哑:“衣服都坏了,让人送新的来罢。”
董肖佚凉凉看了他一眼:“不必了,外袍还是好的,臣回驿馆再换。”她顿了顿:“臣——不想穿旁人的衣服。”
他陡然将她揽进怀,唇印上她的额,声音低哑,姿态已是放得极低:“留下来罢,不必再回楚地了。那里现下虽不急着动,可废藩不过是迟早的事。陈相将致仕,左相的位置,我希望留给你。”
董肖佚只淡笑笑,这一抹笑里情绪太丰富。本朝以左为尊,左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疑是离他最近的位置。可她不过二十九岁,又岂可担此要职?他也不怕一群老臣站出来说三道四。
其实又何必,十几年的官做下来,到如今她对权势早已看透,纵然大权在握能翻云覆雨,可也只能这样了,一辈子为臣,做他的棋。
她没有给出回应,只稍稍挣开他,俯身将外袍拾起来,不急不忙往身上套。
他顺应她的意思,拿过地上的腰带不容抗拒地给她紧紧系好。她眼也未抬,眸色漠然地将发重新束好,都快走到门口时,又止住步子,声音淡淡道:“废藩之事还是尽快为好,上月我离开时已有不好的动向了,最近兴许便会出幺蛾子。”
话音刚落,她已面容平静地推开了门。门外连原先站着的内侍都不见,走廊里有大风涌进来,天阴了下去,没想到已经是很凉的天气了,周遭竟有孤独的肃杀之气,让人觉着冷。她低着头匆匆忙忙下了阶梯,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宫外走,可似乎是走了许久,才到宫门口。
这京城宫殿,比楚地难进亦难出,更像个笼子。这世上没有意思的事有很多,将自己圈进笼子里便是其中一件。
她尚记得年少时的抱负,有心时报效故土造福百姓,倦时便携书剑独自走天涯。所谓□不过是掌中无聊游戏,她那时觉着自己无情,觉着自己本来就不是长寿的命,便以为世间缘分均是转头皆忘。如今想想,十几岁的想法却是天真透顶。
董肖佚忽自嘲般淡笑笑,刚出宫门,抬头便瞧见了沈英。
沈英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侧过身看她一眼,却只得董肖佚一句:“有事?”
沈英脸色淡淡,一副波澜不惊的老样子:“我总得拿回之前给你的腰牌。”
董肖佚陡然想起来她方才穿衣时压根没见到那块腰牌,谁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她低头摸了摸腰间,脸一热,抬了头却面色平静:“似乎是被方才那位内侍拿走了。”
“哦?”沈英又道,“内侍怎这般不懂规矩?这腰牌朝中不过两块,又不是寻常物件,他如何能随意拿走?”
董肖佚抿了抿唇,不想同他多费口舌:“陛下的意思。”
沈英眼角轻压:“这样啊。”摆明了一副“别睁眼说瞎话了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他见董肖佚脸色沉了沉,便又道:“董大人去哪里?不如顺道我送你一程。”
董肖佚瞥了一眼宫门口那马车,极冷淡道:“驿馆。”
沈英不多言,只待她上了马车,这才随口缓缓问道:“若往后一直要住在京城,难道要以驿馆为家?”
董肖佚此时很倦,稍稍靠着车厢内壁叹了口气:“没想好。”
沈英又轻描淡写地续道:“陛下竟不赐宅子?太没有诚意了。”
董肖佚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在楚地时倒没瞧出你现下是这个样子,就这样也能一路做到丞相么?”
沈英淡然道:“那似董大人这般,就能轻轻松松一路做到左相的位置?”
董肖佚闻言顿了一下,也只是缓缓说:“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沈英不以为意:“铁板钉钉的事,董大人这般反应,倒显得有些……”
“你够了。”董肖佚冷言相对,“没大没小。”
沈英淡淡笑了,随手卷过一册书懒懒散散翻了一页:“陛下不赏宅子其实也无妨,京城宅子多得是,不过董大人这般孤身一人,置宅恐怕会觉着麻烦。”
董肖佚瞥他一眼。
沈英道:“先帝曾在皇城建官舍,不论是上朝还是去衙门,都十分近。省却了路途上奔波的时间,亦十分便利。不过月租一两,吃住皆不必愁了。”
董肖佚也随手拿过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着,随口回应道:“这般好地方,想来挤破头抢着住罢。”
“的确抢破了头。”沈英言辞依旧淡淡,“所以我一住便住了十一年。说起来,现下还甚为怀念那地方。”
十一年。董肖佚对这个数字亦格外敏感,她不由抿了抿唇。
沈英接着道:“据我所知,现下还有空屋,正是先前我住的那一间。若嫌驿馆不方便,置宅又麻烦,在陛下赐宅前,董大人倒不如前去吏部问问。”
☆、【七一】煞星
孟景春那时从沈英住的官舍搬出来后;沈英每月按时交一两租银,从不拖欠,于是吏部那里便仍旧挂着孟景春的名,那间屋也一直无其他人住进去。
沈英与董肖佚提过官舍这茬后,便差人去了趟吏部,说孟景春现下不住了;那屋才真正空了出来。
隔日董肖佚果真去了趟吏部,那小吏听沈英手下的人提过一提;知道她是楚地名臣董肖佚且是新皇眼前红人,战战兢兢带着她去官舍看屋子。沈英那间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且布置得也周到,董肖佚粗看了看觉得尚可,随即摸了一两银子给那小吏;就当是打算住下了。
周围屋舍的人均知道这间空了许久,如今又有人搬进来,便不由好奇。官舍小吏收了某吏的封口费,对外也只说是来了一个楚地的大臣,并未透露新住客就是董肖佚。
董肖佚初到京城,孑然一身,几乎什么都没有带,孟景春听说她过来了,立即准备了一些日常用物打算给董肖佚送去。沈代悦更是高兴,也要跟着去看董肖佚,孟景春磨不过她便只好带她去。
她俩抵达官舍时,董肖佚却不在。孟景春在马车里等了会儿,正打算改日再来,一直打着车窗帘子往外瞧的沈代悦却道:“嫂嫂,那边有人来了。”
孟景春顺着车窗往外一瞧,好家伙,大白天的竟又碰着白存林,这是什么倒霉缘分。她赶紧压下车窗帘子,同代悦道:“是那日你见过的榜眼白大人,我们不理他便是了。”
沈代悦见孟景春这般,看了她一眼道:“此人当真这样不堪么?嫂嫂这避之不及的模样,似这白大人是个歹人一般。”
“他为人并不坏,只是有些缺心眼。”孟景春心思全然不在这儿,她先前差点忘了白存林就住隔壁,真担心这二愣子会得罪董肖佚,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然怕什么来什么,兴许是她们马车停在门前这空地上太扎眼,好奇心作祟的白存林径自就朝这边走来。当日是牛管事驭车,白存林瞧见牛管事,立即便认出他是沈府的人。他道:“找谁?有事吗?”
牛管事瞧他一眼,回也不回,干脆装聋作哑,转过身去。白存林心中实在好奇,沈府的人到这儿来,难道是与新搬来的那位有关系?
虽然楚地陆陆续续有官员迁调至京城,楚地官员住官舍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但有小道消息说新来的这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