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娘也没的说,只能随了他,及至回了秦云衡暂居的宅子于堂中坐了,方道:“二郎方才如何忍住了?若是奴,怕定要一刀捅了他了。”
“我若杀了他,那是弑兄!”秦云衡愤然哼一声:“姚氏倒台在即,他自己是活不了了,也指望不了旁人拉他一把了,便想拖了我一起去死——我便能让他得逞么?”
“是了,杀了他,郎君便是极大忤逆。”十六娘睁圆了眼望住他:“只是郎君咽得下这口气么?”
“咽不咽得下,有何区别?我咽得气还少么?如今也不管这气的事儿,我只想,接阿娘来随咱们两个住。她眼见是不成了的,日子,也便在这一两天了。我倒也不图将她治好,只盼着……她走的时候,能稍稍安心些。”
“可如今是大郎承了宗祧,他若不应,人人皆拿他没法子。而且……奴以为他不会答应的,他要的,便是郎君终身抱憾……”
“是啊。”秦云衡咬了牙,突道:“如若我请了宗族长老们一道商议,他们的意思……能不能压得那人服气?”
“奴以为不能。”十六娘狠了狠心,道:“大郎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叫秦氏全族陷于穷困,宗族于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郎君便是叫人明抢,也胜了这法子——真要是这么办了,大郎不应,咱们再去告官,一来二往,怕是姚家倒了这官司也断不下来。”
“……”秦云衡的神情甚是不乐,低低叹了一声,道:“那么我是没有法子了……”
“要么,咱们寻人为阿家再诊诊?”十六娘道:“十三堂姊总是个忠厚的,若是有药方,她定然不会害阿家……”
“她便是再忠厚也是做小娘子时的事儿了,这样莫名没了儿郎子,你道她还忠厚得起来么?”
秦云衡这话,想来原是要否认她的意思,然而十六娘听得,却不禁一皱眉,道:“二郎,奴上次去秦府,也不曾见到阿姊,连着大郎的妾室也未曾见了。”
“……你去秦府,按理说该先去沁宁堂……”秦云衡道:“他们不曾叫你去么?”
“奴原也不想去,那婢子领着奴也是直接往阿家住所去了,并不曾经过沁宁堂——二郎的意思是……”
“无论如何,今日你堂姊是该出现的。要么,你回去请你阿爷去你二叔父家,问问他们近来有没有小娘子的信儿?”
“二郎此言……”
“他们既然能害死她的孩儿,如何便不能直接除去她?因爱子过世,过于悲伤,不幸成疾……”
“大郎会做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么?!”十六娘打了个颤:“他报复你,是因了顾氏的事儿,可是我阿姊并不曾对他做过任何不好的事儿!”
“他不见得会,可姚尚书也不会吗?狗哪里敢咬主人的——其实大郎怎么会不知道呢,我阿娘若是这样蹊跷地重病,然后便不在了,他多少也得背些猜忌骂名。以他性子,都等了这么多年,为何这次等不住?若不是姚氏那边逼得急,要他必须和秦氏裴氏做出决裂的表示,想来他只会慢慢下毒,让我阿娘更加痛苦……”
十六娘看着秦云衡这般说,心里头一阵子钝痛,却只得到:“他们也快被报应了!八堂兄的游侠友伴,不是在那刘挺身上搜出了虎符的吗?”
“是啊,只是这事儿至尊定要查个清透吧,那怎的也需数天。”秦云衡低声一叹:“我就怕……阿娘撑不过五天啊。”
十六娘心知他这话是实,秦王氏何止可能撑不过五天!若是按她这样情况,怕是一天都撑不下去了。
“如若顺利,明儿个就能咬下姚尚书了……”
“但是再顺利,能把那猪狗定罪,也还要几个月……”秦云衡抿了唇,终于道:“如若我去苦求至尊,是不是……”
“二郎需注意说话。莫冲撞至尊,亦莫要让至尊觉得你有意掀起党争……”十六娘实在也无法再拦,只得这样道一句。
接母归家
十六娘等着秦云衡回来时,裴府上派了数个男女奴婢过来,十六娘便支着他们洒扫,亦不多时,这废弃了许久,已然有些破败的中书令外宅便颇有了几分模样。
虽然知晓在这里并不会长住下去,然而看着周遭干净亮堂起来,人心里也会稍稍舒坦些。只是十六娘心里还揣着事儿——她实是不知,秦云衡这次进宫,到底能不能求得至尊的同意。到底至尊也不是个管家婆子,这种事儿,按理说不该牵扯到他的。
只是,秦云朝是姚氏的人,姚氏又牵扯着疑似的“谋反”,这才是唯一一个能把这事儿闹到至尊面前的理由。
然而秦云衡却是迟迟不归,十六娘越等越是着急,几乎快要遣奴子去宫门外等着他时,他才算是回来。
“至尊……不允吗?”他神情不好,十六娘犹疑着,还是试探了问了一声。
“至尊是允许了,只是阿娘她如今已然经不起折腾了。”秦云衡的声音很低很低:“至尊还叫侍御医随我同去,然而连侍御医都说,她这病,只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拖一时……能拖多久?”
“三五天。”秦云衡道:“隔日侍御医熬了药过来,给她喝了,提振些精神,咱们再接她来——秦府居然连辆像样的牛车都没有,这日子是如何过的?”
“七品官的俸禄养那一大家子人,还要叫下人都觉得他出手豪阔值得跟,是有些捉襟见肘。”十六娘道:“既然侍御医有法子,二郎便也莫要焦心,明日待接了阿家来,咱们总能将她伺候得好好的……”
秦云衡摇头,却也不说因何摇头,只道:“可否再向裴府借些酒来?我心底下难受的很,想借酒……”
“……便是把自己灌趴下,阿家也不会更好一些啊。”十六娘说着,却转身去同拥雪吩咐,叫她回裴府取两坛子上好的石冻春来,再向厨房要些精致小菜下酒。今日她来这边宅子匆忙,此处无有食材,想开火也得等明日了。
秦云衡自将马缰抛给了小厮,径直进了房。待十六娘随他进去,便见他抱了秦愿,正在逗弄。
“阿愿喜欢人同她说话。”十六娘走去,轻声道:“你可说些话同她玩耍!”
“我同她说什么?”秦云衡说着,却低了头轻轻吻了吻小娘子的脸蛋儿:“我的阿愿,长得这么可爱,是像她阿娘了吧。”
“二郎要夸奴,直接夸便是了,何故绕着奴的小娘子。”十六娘知秦云衡是有意挑开话头,便顺着他的意思撒娇耍痴。
她很久没有这般说话了,秦云衡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她,才道:“我倒没想着要夸你——我是想,这样好的小娘子,待她及笄待嫁,若是我这做阿爷的还是这么个蝼蚁小官……她怎么办?”
“怎么会?至尊不是起用二郎了么?”十六娘道:“离她长大,那还早呢!”
“他用我做个御史。”秦云衡苦笑:“我会做什么御史?充其量识个字,念过几年书,不是睁眼瞎罢了,然而酒桌上行令作诗都算不得上手,一众文人跟前,我算个什么?”
“二郎……”十六娘正要再说,寝堂的门开了,拥雪带婢子们摆了食案进来。食盒中摆出八样小菜,荤素果子样样皆有。又将酒坛拍开,酒浆被倒入锡壶中热着,十六娘便拽了秦云衡,道:“酒热之前,先用些吃食才好。”
“我就是想醉一次罢了,阿央,你弄这些……”秦云衡却是笑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殊无欢欣之意。
“不管你心思好不好,总归冷酒饮不得啊。”十六娘取了箸,递于他道:“奴记得二郎幼时便喜欢裴府的小菜,如今虽换了厨子,手艺倒不曾大变。二郎何不尝尝看?”
秦云衡便依言夹了一箸鹿肉脯吃了,道:“滋味是不曾变,只是,彼时少年郎,是再回不来了。”
十六娘咬了唇不知如何应答,正巧那锡壶里头的酒也热了,便主动起身取了杯要为他斟,可秦云衡却道:“不用这杯子!直接用碗吧!”
十六娘一惊,旋笑道:“这是澹州土俗?”
“不是,只是想喝个痛快罢了。”
十六娘果然将酒倒入碗中递了他,便见他仰了头一饮而尽。这初时几碗倒也无妨,然而喝得多了,她便发现秦云衡脸上现出几分醺醺然来。
“二郎可喝够了?歇了吧。”十六娘将小娘子交了拥雪抱出去,复又劝道。
秦云衡却摇头,声音都漫漶了,却只道:“阿央你过来。”
十六娘不知他要做什么,依言靠近,却被他一把搂了,心下正惊,便听得他低声道:“我是不是这天下最无用的夫婿?”
“这是哪里话?二郎是极英勇的将军!”十六娘忙道。
“可我怕是再也回不了军中了,空有韬略武艺,又有何用?”秦云衡道:“再者,我连大郎会如此算计我,都不曾料到。谋反,谋反!他居然敢用这种罪名……”
“这样的事儿谁想得到。到底是同族兄弟……谋反那罪名……”十六娘只能低低一叹。
“若只有我自己,这一切,担着便担着,倒也无妨,可是有了阿娘,有了你,有阿愿,我如何还能这样下去……”
“二郎有心思便是。至尊如今用二郎做文官,未必一直都这般……”十六娘只得低声慰藉道:“再者,至尊那么大年纪了。便是他不用二郎,下一位……”
她不敢再说下去——秦云衡抬了头,似是极惊诧地看住她,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奴……”
“你方才说的那是掉脑袋的重罪。”秦云衡低声道:“我虽然喝的多了些,可也未曾糊涂!你不曾喝酒,如何能这样说话……”
“二郎……奴只是一说……”
“当真?阿央,莫要瞒我,你瞒不过你自己的夫婿的。”秦云衡道:“谁要对至尊不利么……?”
房中一片宁静,许久,十六娘才低声道:“你……要告诉至尊去?”
“那要看发难的人是谁。”
“……奴十一姊。”
“裴贵妃?”秦云衡却是极诧异:“她何必要害至尊?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