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娘急道:“他不过是耿耿于怀罢了,如何便是喜欢……堂姊莫要这样想!”
“至少他更希望他得到的是你。”
十六娘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那么堂姊今日为何还要助我?”
“一来,是娘子让奴嫁了他……他喜欢谁,无妨,奴喜欢他,能和他一起生活,已然很高兴。”十三娘的笑意是苦的,却又带着些恍惚的幸福感:“二来,奴不能看着娘子受牵连——如若娘子有什么事儿,奴不也……”
“罢了罢了!”十六娘道:“这样的话,以后再也休与人说——我只问一句,堂姊日后打算怎么办?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你今日敢来将此事告诉我,便要想好他日你夫婿知情会如何待你!”
“那能如何办?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话吧……”十三娘的面色比初来时还差。
十六娘看着,心下便有些不忍,道:“如若彼时我尚有一把子力气能帮你,那时再说帮你的话——只是你可要多小心,据我所知,与大郎交往的,多半都不是什么善类。虽说不见得便是坏人,可对咱们裴氏打主意的,无论如何也不是咱们的友人不是?”
十三娘默然许久,点了点头,突又道:“若真是两边儿顾不全,奴有个什么事儿的话……奴还怀着孩儿,这小东西,可否求娘子看顾?无论是苦是甜,娘子仁善,定是会顾着他了。”
十六娘一怔,虽是不忍,却实是无法出言安慰她,只得道:“这我自然尽量——若是可以,堂姊早些回去才好!省得连主事娘子都不见了,找不到你,反而引人注意。”
十三娘忙点头应了,便告辞出去。十六娘看她走,牙咬得紧紧的,唇边却渐渐浮起了一丝笑容。
适逢踏雪进门,见她如此,诧异于她居然与前几日哭丧着脸的样子不同,便问道:“娘子这是遇着什么好事儿了?”
“好事儿是没有。不过……想着有人比我还惨,比我还为难,稍稍安慰了一些罢了。”她道。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然是够倒霉的了,可现下看来,处境比十三娘倒还要好那么一些——至少,丈夫和娘家势不两立的困境,她是不用体验的。
“……娘子是说大郎娘子?”踏雪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十三娘早就走远了,那院落空空,残雪未化,梅花却凋了,没有一个人经过,怎生一副憔悴凄凉情形!
“还能说谁呢——怎么,你有事?”十六娘回过神来,又是素日里平静面色。
“再过两天郎君便到家了。不知,要不要设宴接风……”
“准备小宴,咱们自家人相会便是了。”十六娘道:“难不成你还要叫大郎来?”
“不叫大郎,便叫不得三郎,那未免也太过冷清寂静。”
“就说你傻着!”十六娘道:“三郎在哪儿?他不还住在府上呢么?便是一顿饭都少不了他的,兄长回家的宴席,不请他也一样会来!”
踏雪一怔,拍了拍自己的头,道:“是奴傻了!想着郎君回来,这一大家子总算是能团聚,竟连三郎还在府上住着都忘了——那么,依娘子看,待到郎君归家,要不要叫三郎搬回去?他那一帮子侍妾,可还都在那边儿住着呢……”
“那是他自己的事儿,我做嫂嫂的总不能赶。”十六娘道:“怎么,郎君已然快到了么?”
“是啊。”踏雪笑起来,道:“郎君已然快过了平阳关了。这个速度算来,最迟明儿晚上到得神京郊外,后日清晨便能归家。”
“他总需先去觐见至尊。”十六娘道:“家宴便安排到后日下午吧。”
踏雪应了,可十六娘唇角却没有一点儿笑容——秦云衡能享受到这一次家人团聚么?她实实没有信心!
不说旁的,大郎会不会等到他回来之后才出面举告他谋反?如今既然十三姊来送消息了,岂不是证明那边已然打算动手的了?
“回来!”她叫住正欲出门的踏雪,道:“去寻石娘子,叫她尽快让五郎来府上一趟!这里有要事相商!”
踏雪早就习惯了郎君出门之后娘子这神神叨叨有事必找石氏商量的习惯了,自去寻来石氏。石氏亦一直准备着,待到五郎进门,十六娘至秦府正堂见到他,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光景。
石五郎来的仓促,发饰打扮,仍如寻常西市胡商一般无二,并未来得及更换。然而在十六娘眼中看来,这仿佛还带着一身铜臭味的少年,却宛若一位救星。
“娘子可是听说什么了?”两下见了礼,石五郎坐下,捧了婢子递来的饮料抿过一口:“叫娘子费心了,这牛乳着实新鲜,是很不错了。”
“这是婢子的眼色。”十六娘道:“我现下心里头仿佛塞了茅草似的,如何还想得到这些?叫王子高看了。”
“是么?”石五郎笑着摆手:“莫要称呼王子什么的,娘子还是秦府的娘子,便当我还是那位商人,叫五郎或者石五郎,尽数都好。若称呼王子,我反倒不惯了。”
“这样……那么,我也不再说这称呼的事!今日我那十三堂姊,便是大郎之妻,来过府上,却说是大郎要与旁人合谋诬郎君谋反,敢问……这事儿要如何处置?”
“娘子着急了么?”石五郎反倒笑了:“他若真诬告郎君谋反,那是自作孽了!反倒不必着急——娘子可还记得上次我说过的话?至尊之意,在于略略消减裴氏势力,却不是将裴氏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这话娘子试想可是有理没有?若姚氏果然要诬告秦家谋反,这一牵扯,多半会扯出幕后的主使姓裴——至尊敢冒叫全朝第一大族的裴氏颜面扫地一蹶不振的险么?说句不中听的,若是没有裴氏与姚氏相争,两边儿都不得不尊敬他这君王的局面,他这江山还会是如今河晏海清?”
“五郎意下,是说……大郎诬告我郎君之事行不通?”
“是啊,至尊到底也不敢拿手下的大将性命玩笑不是?”石五郎道:“他便是要责难郎君,顶了头也不过是个流放,怎可要他性命?依我所见,大半是将‘谋反’一事拿去审,审出个郎君与奸人来往,自己却是无心无意的结局来。彼时他再法外开恩些,既能赢了人心,也好挫挫秦家锐气,岂不甚好?”
“五郎所想当真是比我深呢,”十六娘道:“只是……若至尊偏就追查我家郎君,那该如何?”
“他有什么证据?”石五郎嗤笑:“他有什么证据,咱们就想法子证明这些证据都是假的便是——若姚氏更加得寸进尺,娘子面前放着一个十多岁才离开故国的王子,我想要造出姚氏与突厥可汗勾搭,意图不轨的场面,到底要更容易些!”
“这样……当真稳妥么?”却是石氏插言。
“世上的事儿,有五成把握,就值得去试试。”石五郎抬了头,笑得恣意:“拼一把也总胜过将姓名交托在旁人手中!”
“……我也是这样想。”十六娘舒了一口气,道:“只是如今我该做什么才是?”
“如若不错,郎君不是很快便到家了么?”石五郎笑道:“娘子好好准备下宴席,候着夫妻团聚便是!要知道若至尊真是如此不懂事儿,以我法子,虽能保全郎君性命,可皮肉之苦或者流放颠簸,那是免不了的。那时,便再难寻这良辰美景了!”
久别重逢
秦云衡前脚从宫中回来,后脚,便是熙熙攘攘的车马在秦府门口列成了长龙。忙得门房一个个说过去,只道老夫人见着儿郎子回来太过欢喜,竟发了咳症,府中不便见客,才将那些来访的一个个又支回去。
而府中,十六娘与秦云衡对坐了,相看,却没有谁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将军的身子……可还好?”十六娘想了许久,才道。
并不是没有想过见到他该说什么,然而真正相会的一刻,她才觉得,之前想过的话语,统统都是说不出的。
“一向都还好。”秦云衡笑了,伸手摸了摸唇上新蓄起的须:“我蓄须是不是有些奇怪?”
“……很好。”十六娘亦笑了,凑得离他近些,伸了手去触摸:“怎生突然想起来蓄须了?”
“军中老人说我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秦云衡道:“便也只好用这法子,好叫自己看上去老些!只是怕你不喜欢。”
“若是能白回从前模样,那么留些胡须是极俊朗了。”十六娘道:“现下反正是黑透了,便是不留,也好不到哪儿去。”
秦云衡一怔,伸了手便将她拖到自己面前来:“你这是嫌弃我?”
“是!”十六娘难得心底下松快,便借了这一股恣意劲儿,索性赖在他怀中咯咯笑了:“还是秋天出去的,却晒成这幅模样,若是不知道的,怕要当你是突厥牧人了!”
“这是叫风吹的,哪里是晒的!”秦云衡道:“再者,除了这个,你便没旁的想同我说?”
“没了……怎么,将军还有旁的想问?”十六娘原也有同他说说大郎预谋的打算,然而此时,她实是不愿杀了风景。
“我么,也没什么好问。我觉得,你身子是不错了。”秦云衡道:“不过,家信里说阿娘身子不大好,可我今日看着她容色也还挺不错的,是病大好了?”
“想是见得亲儿回来,阿家高兴吧。”十六娘的手抚在自己小腹上,低声笑道:“奴原本以为,这娃儿要待到会唤阿爷了才能见着阿爷呢!如今将军回来,咱们可都是喜出望外了。”
“是么?”秦云衡唇边笑意有那么一瞬是苦的,然而他到底还是低了头,轻轻吻了十六娘的脸颊:“你们高兴便好——其实,我出征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会如此轻易便能大胜呢。我说句不讨好的话,你可别恼。”
“自知了是不讨好的,还说了作甚?”十六娘口中说着,却又道:“你讲便是了!”
“快走了,才知晓你有身孕——那之前,我连和离书都写了,交予了你阿姊。”秦云衡口气是满不在意,却叫十六娘心头一痛:“为什么?”
“如若我战死,你要替我守三年才能再嫁,那不是太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