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师父进宫,我也去。”
“你留下。”师父立刻答我,一点迟疑都没有。
“为什么?”
“你去做什么?”
“我守着你。”
“你在这里等着就好。”
“我是你妻子。”
然后我就傻了,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对着师父说出这样的话来,手上动作完全停了下来,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师父也愣了半晌,最后居然笑了,笑完来牵我的手。
“是,我知道。”
侯府马车缓缓驶向玄武门,巍峨宫墙朱红如血,国丧时的漫天白绫早已撤了,唯有那些全副武装的皇城禁军仍旧十步一岗地环绕在墙下,风中静立,说不出的威严肃穆。
云旗带来的人马一路护送,马车在宫门口停住,徐平一直在马车边上,我隔着窗轻声问他:“要下车吗?”
我记得入宫的规矩,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到了此地,能够坐在车上进出的唯有皇族。
徐平低声报:“我去看一下。”过一会儿声音又响起来:“云大人有皇上手谕,特许侯爷入宫时无需下车。”
话说到这里,就听到整齐人声。
“恭迎武威侯。”
其声响亮,许多人一同发出来的,却是齐整如一,我从窗帘缝隙中看出去,正看见城门内外的禁军都单膝跪了下来,又齐呼了一声。
“恭迎武威侯。”
马车震动,又传来车夫的“嘘”声,显是拉车的马都被惊到了。
师父一路安静,闭目靠在车厢里,我都以为他睡着了,这时眉头一动,却把一只手按在我的手背上。
云旗开口:“徐骠骑,可以入宫了。”
徐平还未说话,又有脚步声与轿子落地声传来,有人下轿,我在窗缝里看得清楚,轿上下来的老人须发皆白,并未穿朝服,颤巍巍地把头转向马车所在的方向。
“左丞相大人。”云旗开口,很是恭敬地。
左丞相并不理睬,只往马车笔直走过来,一手按在车上,我只觉车身微微一震,那把苍老的声音已经透过车帘传进来,满是焦虑地。
“武威侯也是为了辽国攻破雁门关之事回京的吧?”
这句话说完,我便是浑身一僵,来不及去看师父,原本被他按在掌下的那只手就被握紧了,突如其来的压力让我五指收拢,情不自禁地“嗯”了一声。
奎元二年,负罪逃亡的大皇子获辽邦耶律成文庇护,后广发檄文直指奎元帝毒杀先皇篡改遗诏,谋太子位弑父登基,耶律成文起兵二十万直指雁门关,守关将士仓促应战,三日后雁门关城被破,守关将领黄齐退守忻州,中原情势危急,便是新帝登基后业已称病退还原籍的左丞相亦回京面圣。
边关告急,朝中急需武将出征,天元帝薨后,中元帝登基不过一月即暴崩于灵堂之中,大皇子出逃,原本执掌近半兵权之王氏一族一夜之间被连根血洗,军中动荡,正是新旧血交替之时,虽有武威侯历经三月选拔新将,仓促应战终是不敌辽人大举进攻。
青州冀州幽州乃至并州各兵马司纷纷上书,请武威侯亲率大军赶赴雁门,但消息到了朝中,百官又有谁不知武威侯抱恙已久,数月前更是呕血当朝,即便强撑回京,照安定门前见驾时的情形看,颇有些沉疴难起之势。
但若武威侯就此不起,那这初定的江山,内忧外患,不要说朝堂上心惊胆战的大臣们,就算是平常百姓,都能感觉到看得见的风雨飘摇。
师父与左丞相往乾清宫面见皇上,我被留在东暖阁里,徐平就立在我身侧,颇有些寸步不离的味道。
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找我,是个小宫女,声音还有些怯怯的,说话时低着头,眼睛从下往上偷偷地看我。
“这位可是与武威侯一同进宫的小玥姑娘?我家主子有请姑娘到长乐宫。”
我一愣:“你家主子是谁?”
徐平已经冷了脸,正要开口,却听那小宫女又是怯生生地:“我家主子是景宁公主。”
我眼前立刻浮起那张芙蓉面来,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奇怪道:“怎么不是小秀来叫我?”
没想到话一出口,那小宫女的脸就煞白了一片。
我心一沉,徐平已经往前跨了一步,挡在我面前:“烦请转告公主,我家夫人需得在此等候侯爷,若公主有请,还等侯爷从皇上处议事归来再与夫人同去。”
我见那宫女慌慌张张退下去的样子,觉得她
☆、第 72 章
议事仿佛是无休止地进行着,深秋时节;东暖阁中已经燃起取暖用的火盆;小桌上摆满了时令细点,门口亦立了大内侍卫;还有两名宫女不时进来添茶添水;伺候得万分小心。
金质熏笼内不间歇地飘出温润月桂香来,阁中椅榻上软垫厚暖;我却一直坐立不安,背后慢慢出了一层薄汗,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口,恨不能望穿宫中的层层屋墙;直望见师父所在之处才好。
再过了些时候,门外又传来声音,像是来了许多人。
我与徐平对看了一眼,眼里都是猜测,却听门外有太监尖声。
“景宁公主到。”
一直守在门口的侍卫与宫女便齐齐行了跪礼,膝盖落地的声音与“公主千岁”一同传进暖阁里来。
我一愣,还来不及反应,暖阁门已被打开了,之前那小宫女扶着景宁走进来,我抬头,正与景宁打了个照面。
景宁仍是那个当之无愧的美人儿,秋水为神玉为骨什么的,像是专用来描述她这样无懈可击的容貌的,只是许久未见,她却是益发娇弱了,一路都要人搀扶着过来,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
“景宁公主到。”围着公主进来的太监见我不动,又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我这才回神,徐平已经单膝落地,道了声:“公主千岁。”我正要下跪,手上一凉,竟是被景宁扶了一把,耳边莺声低回:“不必了。”
公主手指冰凉,冻得我一哆嗦。
“坐吧,我与你说会儿话。”公主在暖榻上坐定,开口便要我坐下,又转过头看其他人:“你们都出去。”
宫女太监们应声而退,徐平却一动不动,那太监便瞪眼了:“徐骠骑,这边请。”
徐平根本不理睬他,只对着景宁:“公主见谅,徐平奉侯爷命不离夫人左右。”
我清楚地看到景宁脸色一变,面色苍白唇色浅淡,真是我见犹怜。
要吸了一口气她才能再次开口,带着些苦笑地。
“徐骠骑可是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末将……”
我忍不住了,开口道:“徐平,你先出去吧,我没事的。”
徐平无奈,终是退出去了,关门时还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不放心。
暖阁中只剩下我与景宁,我轻声。
“公主想与我说些什么?”想想又忍不住,再看了一下她的面色,问:“公主近来可好?”
子锦登基,王氏尽灭,景宁是新皇唯一的亲姐,在宫中该是地位超然,享尽富贵才是,怎么弄得如此气虚体弱的样子,半点不像金枝玉叶养在宫中的,倒像是日日都在受折磨。
她并不答我,只问:“小玥,武威侯入山休养数月,身子可好些了?”
我心说宫内如此消息灵通,那些御医没有将师父的近况报给你听吗?嘴上却答:“师……侯爷伤重,公主是知道的。”
景宁嘴唇一抖,再开口便微微低了头,雪白的脖颈带着一个不堪重负的弧度:“我知道,那日子锦回宫的时候龙袍上全是他呕出来的血,我就知道他是不大好了,毕竟灵堂那日……那日……”
景宁说到这里,声音便打了颤,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十指收拢,将手下凤袍捏得死紧。
我听她提起那一夜,心脏便像是被人用手握住那样,要不是明白师父已经没有大碍了,忍不住又要怨恨起来。
但看景宁的模样,该是自那一日后便心结难解,又无人可诉,郁郁多日是以身体虚弱。
景宁虽然与子锦是一母所生的,到底不如他,亲眼目睹父亲身死,兄弟相残还能气定神闲地坐江山,我每想到子锦一身素服,凤眼生威地踏在血流成河的白玉阶上的样子,就是忍不住的哆嗦。
暖阁内一时沉默,过得许久我才又听到景宁的声音。
“我听小玉说,你已经与武威侯已经成婚了。”
我只答:“是。”
景宁一震,大概没想到我会答得如此干脆,再看我眼神便黯了一些。
“我以为你们只是师徒。”
“我自小便与佩秋在山上一同长大,彼此有情,下山以后师徒相称,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而已。”我顺理成章地说着这些话,一点迟疑都没有。
“可他的身子……”
“我没有想过那么多,即是他的妻子,从此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便是了。”
“住口!”景宁尖叫。
我愣住,抬头见她已经激动得立起身来,一根青葱玉指指向我的面门,指尖发抖。
我“……”
公主,我知道你爱我师父爱得死去活来,可他心里真的没有你,强扭的瓜不甜的。
我张张嘴,真想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可惜不敢,只好婉转。
“佩秋伤重……公主是知道的,他也不想拖累公主。”
“我知道。”那声尖叫像是耗尽了景宁剩下的所有体力,她放下手,颓然坐下:“我也知道他心里并没有我。”
暖阁中仍旧香烟缭绕,暖香熏得微尘沉浮,雕金镶玉一切似真似幻。
景宁的声音也像是从天外飘来的,总觉得听不真切,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呓语那样问我。
“你可去过和元府?”
我点头,回想了一下:“那里很美。”
“我与子锦在和元府长大,王太子妃工馋善妒,王家又势力滔天,父皇……父皇能做的并不多,小时候我们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你早已知道了吧?”
我沉默,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景宁倒也不恼,说起来,她与子锦这对姐弟真是没什么皇族架子,颐指气使都需潜移默化,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