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只坐了半个时辰,就有老嬷嬷进来传话,皇后恩准她回宫去,还没有送贺礼的人继续留在偏殿,由八公主坐镇。
赶回自己宫中,绿袖就开始服侍七公主大妆打扮,乌黑的头发被高高挽起,宫中有身份的老嬷嬷亲手为她上浓妆,脸扑得雪白,胭脂只擦在两颊各一点,一双柳叶眉,眉端加粗,眉尾轻轻扫过,嘴唇涂得红艳艳的,这是时下最流行的红妆,将新嫁娘化得眉目分明,却一点都看不出本来的容貌。
卯时,皇后单独领了白离、八公主、十一公主和商芷郡主来望月宫,七公主已经穿好嫁衣,戴好玉冠,皇后细细看了妆容,见都很妥当,便对几位公主道:“因着你们父皇让本宫代劳七公主的婚事,便也由本宫带着七公主去朝庙辞行,今天宫中人多,内命妇、外命妇还有各宫亲人都会来望月宫朝贺,你们几个同七公主姐妹一场,便在此好好款待客人,本宫让沐春留下,若遇上不懂的事情,问沐春即可。”
白离几个忙站起,七公主一身繁复的嫁衣,也匆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跪在了绿袖及时放在她面前的锦绣蒲团上。
“娘娘为儿臣的婚事日夜操劳,儿臣不孝,无以为报,日后一定时时礼斋念佛,为娘娘求取长寿灯,供奉一生。”
皇后和颜悦色地扶起她,道:“年纪轻轻的,吃什么斋,礼什么佛,今日之后,你生为人妇,便再比不得娇宠的金枝玉叶,要为夫家延绵子嗣,上敬公婆,下怜姑婶,端出我皇家帝姬的风范来,不可教人在背后议论一句,你若做得好,便是最尊贵的。”
“是。”七公主娇滴滴应了。
白离拿眼睃了七公主与八公主一眼,七公主脸上的妆容太浓,看不大出什么情绪,不过她身边的八公主,眼中有明显的一闪而逝的嘲讽。
今天该站在这里说这番话的人,应该是淑妃,只是……身在冷宫的淑妃已再无出头之日,那样娇美的一个女子,些许还保留了几分难得的真心,只不过宫中尔虞我诈,她自己不会谋划,反而遭了别人挖的坑。
皇后带着七公主去宣德殿了,顺便也带走了商芷郡主,想着这次进宫朝贺的命妇哪一个不是喜欢嚼别人家的舌根的,商芷郡主的英勇事迹,如今都还是京都的茶后饭谈,白离脑子里翻阅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十一公主挨了过来。
“你想什么呢?”十一公主柔声问道。
白离看向她,忙笑道:“没什么,觉得七姐姐做新娘子的样子很美,有些像过年时放在神龛上的福娃娃。”
十一公主忍俊不禁,她用袖子掩了脸打量四周,道:“新娘子都必须这么化妆,是怕席宴上宾客众多,不慎让人窥得七皇姐的真容。”
白离嘴角挂着笑,却叹了口气道:“真有这么多的麻烦,想想都觉得头疼。”
十一公主一双温柔的眸子看着白离,道:“你最近还吹笛子吗?”
白离笑着,拿出双手道:“没了,已经许久都没有碰,想来是生疏了。”
十一公主从袖子里拿出一支小巧玲珑的笛子,递给白离道:“帮我看看,是舅舅从宫外送来的。”
白离接在手上把玩了一番,见这笛子虽比普通的笛子短小,但音孔一个不差,盈盈地泛着通透的玉光,十分精致好看,只是这是十一公主的东西,她不能拿来试试音质如何,便还给十一公主道:“这笛子很好,是个稀罕物,难怪你舅舅惦记着送到宫里来给你。”
十一公主眼睛亮了亮,道:“我母妃身子渐好,我想着我们许久没有相聚,不如待七皇姐的婚事过后,我下帖子请你去秋明宫赏花,我母妃养的一株西府海棠今年开红花,颜色甚好,母妃也想念你,说多亏你时不时往秋明宫送名贵的药材,她的身子才好得这么快,母妃还提醒我,别让我与你生分了。”
白离高兴道:“好啊,我带了笛子去,正好听听你的笛音。”
十一公主红着脸点头,白离似乎又看到那个害羞又单纯的小白兔。
七公主在宣德殿跪了一个时辰,吕公公长篇大论地说了许多出嫁从夫的门面话,皇后坐在椅子上喝茶,皇上则是高坐龙椅,目光淡淡地落在女儿身上,待吕公公啰嗦完,皇上最后补充了一句:“虽然嫁了人,但还是朕的女儿,有时间可回宫小住。”
就这么一句话,七公主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先是诧异地抬头看了眼皇上,然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儿臣谢父皇养育之恩。”
有嬷嬷去扶她起来,然后小声叮嘱千万不能哭之类的话,一是怕哭花了妆,二是新娘子出嫁这日不能见眼泪,不然此后一生都会过得凄苦。
七公主深明大义,生生将眼泪咽回了肚子,又端端正正朝帝后各自蹲身下福,神色庄重。
走完了礼节,下一步就是送公主出北城门,皇上和皇后只需送到朝庙门口,七公主辞了列祖列宗,由年长的皇子送出宫门即可,因太子不在宫中,此事便有三皇子代为。
皇后撂了担子,轻叹了口气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该送七公主走了。”
皇上站起身,直到这一刻,英俊深邃的面目上才有了一点点松动的痕迹,道:“好好扶着七公主,仔细别踩到嫁衣摔了她。”
随侍的六位嬷嬷深为惶恐,两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托住七公主的左右臂,后面四人牵着繁复的裙裾,皇上扶着皇后在前,七公主在后,随侍的宫人太监一大堆,浩浩荡荡往朝庙走去,女子不进庙堂,七公主跪在大蒲团上祭祖,待礼成,三皇子锦衣轻裘,骑着一匹神采飞扬的白马等在白玉砌的走道上,他跳下马,远远向帝后请安,七公主乘上大红轿子,他一路护送出宫。
☆、第一百五十回
再等到晚上,就是宫门大宴,皇后劳累了半日,身子疲倦,便直接回凤仪宫歇息,她派了六宫嬷嬷去望月宫传话,七公主已经离宫。
听到这个消息,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唯独八公主神色怔怔的,有些恍惚,白离离她最近,只听到她低声呢喃:“姐姐……姐姐她真的嫁人了?”语气十分彷徨。
白离不由得愣了一下。
想起以前在一块上课,八公主性子骄纵,眼高于顶,对白离多有为难,是故白离对八公主也是淡淡的,没什么来往,但见她此时此刻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在这宫里,除了淑妃,七公主才是她最信赖依靠的人,而且七公主温贤,待八公主犹如慈母之情,朝夕相处的人猛然离开,留下的人少不了会感觉孤独悲伤。
世间最恐伤离别,白离想起了爹娘,原本喜悦的心情变得低沉,跟十一公主道了别,她走出望月宫,翠微和丹琴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外显眼的地方,两人看见她,都高兴地一笑,上前扶了她坐上轿子,道:“公主累了吧,回去早些用了膳,还可以睡几个时辰呢。”
听了这话,白离脸上才勉强有了笑意。
回了宫,有问兰早派人在路上盯着,她们进殿门时,饭菜已经陆陆续续往桌上摆,七公主大喜的之日,每宫都得了中宫赏赐的两道大菜,辰央宫又比别人多得了一碗鲥鱼做的鲜汤,敏嫣服侍白离换了衣裳,问兰端着温水服侍白离净手,翠微和丹琴也去后殿将自己收拾得整齐干净,立即上前来服侍白离吃饭。
喝了一小碗鲥鱼汤,白离稍稍有了胃口,但也只吃了半碗饭就有撂筷子的意思,丹琴见此,忙向一旁的宫人使眼色,那宫人悄声退下,然后飞快地跑往小厨房。
片刻之后,冰露提着一个小食盒在外面求见。
白离忙宣了进来,冰露里面穿一身葱绿色的窄袖裙子,外面罩蜜兰色绣衫,头上插着两支蝴蝶珠花,一张秀气的脸蛋虽不够白皙,但透着健康的红润,脸上扬着大大的笑脸,愈发娇态可憨。
“奴婢见过公主,公主玉安。”礼仪上倒是没什么差子。
白离望着她,一时有些欲言又止,问兰瞧得分明,不禁用袖子掩唇笑了笑,道:“公主,您瞧这小丫头,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知是自个儿琢磨,还是跟谁学的。”
冰露睁大圆圆的眼睛,不知所措道:“问兰姐姐,我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问兰见白离眼中微微盛了笑意,道:“你这身衣服不错,就是裙子和外衫的颜色……搭得有些不当。”
冰露愣了愣,脸上竟然浮起了浅浅的红晕子。
白离看得稀奇,饶是心眼实在的冰露也晓得在衣饰上下功夫,可见真是成了大姑娘,她先是声音温和地让她起来,又问:“手上提的什么东西?”
冰露一扫些许的尴尬,忙从食盒里端出盘子奉上,道:“是鸭脯肉,是奴婢自己槽的,听丹琴姐姐说公主喜欢用这个喝粥,就自己做主送了一碟过来。”
白离笑起来,道:“你已经会做这个,真不错,我好好尝尝看。”她伸筷子夹了一块,入口便觉得十分美味,笑容更加欣慰道:“我们冰露现在是顶会做菜的人,周公公对你也是赞不绝口,我想起还没赏赐过你东西呢。”
冰露惶恐道:“公主喜欢吃,奴婢就很高兴了,不敢要什么赏赐。”
白离看了丹琴一眼,丹琴立刻心领神会道:“好妹妹,你别推辞了,公主平常也赏赐我们东西,你虽不在公主跟前服侍,公主还是记挂你的。”
冰露听了,感动得两眼微红,却又高兴地笑着。
白离对丹琴道:“我记得箱子里有一件暗紫色夹衫,一条桃红色的裙子,是寻常的样式,你拿出来赏给冰露。”
丹琴道了声“是”,忙去找衣服。
冰露慌张道:“奴婢身份卑微,怎么能穿公主的衣裳,奴婢……”
白离打断她的话道:“我见你似乎长高了不少,虽说宫人衣裳每季都是有定例的,但你正在长身子,若是尚衣局做的衣裳不合身了,你还可自己动手改一改,但你平时跟着周公公学做菜,没什么时间穿衣打扮,我赏你衣裳,正好可以让问兰教你些简单的针绣,以后自己得空做衣裙,才显得体面。”
冰露讷讷望着白离,又瞧瞧看了问兰一眼,见问兰向自己点头,她忙磕头谢恩:“奴婢受之有愧。”
丹琴怕耽误主子吃饭,跟冰露使眼色,这点上她也机灵,说厨房还有不少活计,便退下了,白离就着鸭脯肉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