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追在街角待乌雪奔近,抓了缰绳飞身上马,拨转马头往镇外而去。策马跑了一阵,见没人追来,这才放心,心想那青衣人竟就这么盯上他,也怪乌雪太扎眼,于是走到半路下马,用溪水和泥,将爱马四足雪蹄抹黑,又在马身上擦了些泥。乌雪虽是黑马,这番打扮下来,东一块西一块,像是生了疥癣一般其丑无比,想来再不会引人注意。秦追拍了拍乌雪脖颈道:“下回再到镇上,可别这么神气活现。”乌雪却仍是趾高气扬,还颠了颠蹄子,想将身上泥污颠落下来。秦追拿它无法,只得笑笑,随它去了。
一路马不停蹄,不日来到一座宅邸前。大宅门外青石铺路,貔貅瑞兽对立,高墙内红杏争艳,门顶牌匾写着“未寒山庄”四个金漆大字。秦追下了马,上前叩门,不出片刻有个垂髻小童出来开门。小孩儿见是秦追,脸上立时露出笑容道:“秦爷来了,我家主人等得好苦,每日叫我去庄外候着呢。”秦追道声:“有劳。”将乌雪交给他,不解行囊踏步进了庄里。才走到院里便有人出来相迎,来人一身锦衣,相貌堂堂,约莫三十来岁,虽满脸堆笑,却掩不住愁容,出来拉了秦追双手道:“秦弟你可回来了,快坐,为兄等得好心焦。”
秦追心中有愧道:“小弟这事办砸了,对不住大哥。”庄主段已凉听了,脸上顿时转不过颜色,呐呐道:“你武艺这般高强,还有人能挡得了你。”秦追拉他坐下道:“倒不是有人阻拦,我本已得手,可半路与人闹出点误会,打斗中想是不小心,东西却是我自己弄丢的。”段已凉虽然心焦,仍关心问道:“你受伤没有?”秦追摇头,向内厅瞧了瞧,问道:“嫂嫂身子如何?”段已凉凄然道:“仍是疼得死去活来,我一边等你消息一边又差小九去找大夫。自螓儿得病,这方圆百里的大夫都已找过一遍,我本以为无望,谁知前几日小九竟真带着个面生的郎中回来。我想死马当活马医,不如让他瞧瞧,治不好能让螓儿少受些苦也是好的。那郎中诊完脉思忖片刻,说这病他救不得,倒可开一剂止痛续命的药,或可多活半月。我瞧了方子,也瞧不出个名堂,心中犹豫不决。当夜螓儿疼得死去活来,我实不忍心她受苦,便连夜让小九去药铺抓了药让她服下。这药方当真有用,螓儿服了药,这几日疼痛略减,气色也好了些,只是郎中走时说此药治标不治本,若想药到病除还需另觅良医。我算着日子,最多再有十日,还没有灵药怕是不行了。”秦追安慰道:“大哥别急,我定想办法救治嫂嫂。”
段已凉唉声叹气,秦追又道:“那日我见大哥心急如焚,便急着去取药,也不曾问嫂嫂这病是怎么生的。大哥仔细说给我听,咱们再想别的法子。”段庄主道:“我也说不太清,前几月好好的,有一日螓儿带了丫鬟去庙里烧香,回来就喊腹痛。我请大夫来看,连请几个都说古怪,连方子都不肯下就走了。我束手无策,每日看她剧痛难熬,到今日已瘦得不成样子。上月有个独眼癞子在庄外敲门,小九去开门,那癞子说‘你家女主人病了,我有法治’,我听了连忙请他进来。这癞子瞧了之后说螓儿身中剧毒,虽不会片刻就死,却要痛上百日,最后是活活痛死的。他问我有没有与人结怨,你知道愚兄为人,怎会去结甚么怨。癞子道,这毒很是厉害,若非深仇大恨,断不能下此毒手。我忙问他有甚么法子可治。癞子道,我给你个方子,只是药引难寻。世上有种奇花,是用各种毒物之血浇灌养成的一朵血莲,此花为引,世上百毒都可解。我问他何处能得此物,癞子先不肯说,我百般央求他才道江宁快剑姚穆风家中正藏有此物,只是血莲稀有,明着去要人家定然不给,要想救人只好从权,言下之意竟是我要去盗取,且悄悄告诉我东西藏在何处,说是他也肖想已久,只碍于姚老侠客威名不敢造次。我病急乱投医,带了小九赶去姚家求药,没想还未上山就被赶了下来,说甚么也不让我进庄见老庄主。我苦求几日无果,心中惦记螓儿,赶忙回来,正巧你来找我,螓儿性命已在旦夕,我才有这不情之请,求你去姚家盗药。如今虽未取得药引,想必也是天意如此不能强求。”他嘴上说不强求,眼却瞧着秦追流露恳求之色。
秦追知道他爱妻心切,这事又是自己办得不好,当即道:“大哥稍安勿躁,我总觉这事大有文章。嫂嫂得病突然,那癞子不请自来也透着古怪,血莲既是稀世珍品,怎会让我如此轻易得手。暂且信他说的,眼下嫂嫂吉人天相又延得十日时限,我快马回趟师门找我师兄。他精通药理,又爱钻研药草,天下奇物没有他不知道的,纵然不能为嫂嫂解毒,至少也学那郎中缓上一缓,到时我再去寻药引,总不见得世上只此一朵血莲,再也没了不成。”
段已凉面露喜色道:“竟忘了你师兄这位神医,你既去找他帮忙,那还有甚么可担心,只是马不停蹄连着赶路辛苦了你。”秦追道:“救人要紧,小弟这就启程,乌雪脚程虽快,来去也需得六七日,大哥在家等我消息。”
段已凉不肯让他这么就走,硬拉他吃过饭,又塞了盘缠给他。如此千叮万嘱,一直把他送到山庄外,看他上马走远才依依不舍地折返。
秦追路上丝毫不敢耽搁,乌雪又极为神骏,不出三日已到了师门山下。秦追自幼父母过背,被师父捡去收做关门弟子,天玄宗师陆天机开宗立派,却又不喜广招门徒,只收了五个弟子便没了心思,把门派交给大弟子看守,自己四方云游行踪难觅。未曾想师父一走,大弟子万啸风反倒将门派打理得井井有条。秦追这掌门师兄年纪与他差了五十来岁,早已是古稀老人,却喜欢钻研药草医经。秦追入门时,陆天机问他要学甚么,秦追年纪尚小,于武学一窍不通,便问:“我想学甚么,你都能教么?”陆天机是个武学奇才,一生所学甚杂,当即点头道:“只要你想学,为师没有教不了。”秦追道:“那我先瞧瞧哪个好看,就学哪个。”陆天机爱他天真无邪,便唤来大徒弟刀枪棍棒挨个使给他瞧。秦追见师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就道:“这个好,威风得紧,我学这个。”陆天机本不喜枪法,嫌这兵器累赘,可小徒儿爱学,就悉心指教,比别的徒弟都用心几分。秦追天资甚好,练完枪术,闲暇时也学师兄们舞刀弄剑。陆天机见了更是倾囊相授,愈加对小徒弟喜欢得不得了。
秦追虽不及师父随性,倒也时常下山游历。一日在郊外,见一身怀六甲的少妇走在半路忽要临盆。秦追青年男子不敢逾礼,正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遇上段已凉与妻子经过。段夫人赵氏便帮忙在野地将孩子接下,又命仆人将母子二人送回家中静养。段已凉见秦追少年侠客,人品出众,起了金兰之意,段夫人查知丈夫心意便请秦追到庄中做客。段已凉名中带凉,为人却绝不凉薄,每逢严冬便将无家可归的孤儿寡老接进庄中避寒。秦追敬他乐善好施,段夫人一提结拜,便立刻应了。如今段家有难,秦追自然义不容辞,为义兄四处奔走。
这回来到天玄,秦追下马步行上山。陆天机性好清静,天玄派建得极好,山上云烟袅袅风景如画,人间仙境一般。秦追下山已有些时日,这趟回来只觉一草一木分外亲切,一路来到山门外,守山弟子有的刚入门,还没见过他,客气地将他拦住。
秦追道:“掌门师兄可在山上?”小弟子听了一愣道:“掌门师伯正在闭关,你……叫他师兄。”他心想掌门年逾七旬,哪来这么小的师弟,怕是胡说骗人,就不敢让他进去。秦追又道:“你师父是戴君逢戴师兄么?”守山弟子听了,心中更奇道:“正是,你怎么知道。”秦追笑道:“四师兄素来做事仔细,除了他谁还会派弟子守山。”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唤道:“小师叔,你怎么来了?”
第三回
守山弟子回头一瞧,恭恭敬敬地喊道:“阮师兄。”阮云之一脸喜色,走下石级拉着秦追的手道:“真是小师叔,可想死我们了。”说罢对那小弟子道,“还不快来见过师叔,回头你师父知道你拦着师叔不让他进门,定要重重罚你。”守山弟子脸涨得通红,委屈道:“没人说过师叔要来,怎么怪我。”秦追道:“他没见过我,难怪不认得。”
阮云之笑道:“快来,师兄弟们知道你回来一定高兴,二师叔三师叔都在,四师叔下山办事去了,明天才回。你这次来了别急着走,多住些日子,指点下师侄们的武功。”阮云之年纪与秦追相仿,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论同门情谊最亲不过。今日见他回来自然高兴得很,一路上话说个不停。
阮云之道:“小师叔,你下山这么久,有甚么趣闻说来我听听。师父闭关,我又出不了远门,天天在这里教师弟们练功,可闷坏了我。”秦追问道:“师兄闭关多久了?”阮云之道:“你下山多久师父就闭关了多久,每日只许人送些饭菜,诸事不问,我们也不敢去扰他。”秦追奇道:“师兄向来不喜练功,怎么忽然如此勤奋。”
阮云之见左右无人,凑近他耳边悄声道:“你下山后师祖回山了一趟,你知道师祖的脾气,甚么事想到就说,从来不顾旁人脸面,忽然性起,当着全派上下考较师父和师叔们武功。师父平日就爱钻研医术,功夫自然比不上几位师叔。”秦追笑道:“师兄喜欢医术又不是一日两日,师父做甚么这时候回来骂他。”阮云之道:“可不是,师祖骂了几句又给师父一本医经,说是云游时偶得,送给他钻研。师父哪是闭关修行,分明关上门读书去了。后山药草多,在那闭关岂非正合他心意。”秦追道:“你倒懂你师父心意。我这趟回来有急事找师兄帮忙,非去见他不可。”阮云之道:“师父说谁也不见,可没说不见你。只是你闯进后山去见他,千万别说是我出的主意。”
二人一路说笑到了偏厅,阮云之又命人去知会两位师叔。不一会儿,二师兄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