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回返,到了门外,阮云之见江轻逐不在院中,便知他进了屋,心中有些烦闷。他将酒菜放在院里柴墩上,悄悄走到窗边往里偷瞧。雷元虎本想说话,见他如此也忍住不出声。阮云之透过窗缝瞧见秦追与江轻逐坐在桌边,两人轻声细语言笑晏晏,不由呆了一呆。秦追面带微笑,江轻逐目光中也露着柔情笑意,哪有半分对待旁人那般冷漠寡淡之色。阮云之在窗外瞧了半晌,心想秦追武功修为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江轻逐亦是一流高手,两人聊得畅快,不觉时光飞逝也罢了,竟连屋外有人也未曾察觉。痴痴想到这里,一颗心便如被揉碎了一样,不知是甚么滋味。雷元虎在门外站累了,终忍不住道:“小崽子,你做甚么不进去?想饿死老子不成?”
阮云之暮然惊醒,耳根泛红,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饿不饿关我甚么事?”话音刚落,耳听吱一声屋门响。阮云之见秦追开了门,更是窘迫,只当自己偷听说话被他撞破,呐呐道:“小师叔,我刚回来。”秦追见他忸怩不安,也不知他心中翻翻滚滚有那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只笑道:“去了那么久,天也快黑了,路上可有甚么麻烦?”阮云之低着头道:“没有,好得很……我去摆桌子。”说完又对屋中瞧了一眼,江轻逐也正瞧着他,两人目光一对,阮云之立刻转开,掉头去取放在柴墩上的几个油纸包。正是心乱如麻之际,闻见一阵酒香,雷元虎已拍开酒坛泥封,自顾自喝起酒来。
晚上四人一桌吃饭,雷元虎大碗喝酒全无待客之意,江轻逐与秦追夜里要上天玄山,为免误事少饮几杯,阮云之却量浅,几杯酒下肚醉得不省人事。秦追将他扶到床上,见雷元虎抱着个酒坛牛饮,便道:“雷爷千杯不醉,当真好酒量。”雷元虎抹了抹嘴道:“你甚么时候再与我比武?我告诉你,那天在天剑山庄,你将老子的混元锤削断,老子回去想了又想,那两场确是我输了,我铁甲金龙雷元虎也不是输不起,回去后苦练几月,功力大有精进,咱们再来比一回。”秦追道:“雷爷天生神力,我原也是赢得侥幸。”雷元虎道:“少来唬我,咱们现在就比,省得一转眼又找不见人了。”说完抱着酒坛要上来拉扯他。
秦追初遇他时正在剑武堂上比武,雷元虎屡次输了不认,又呼喝怒骂不讲道理,心中便觉这人粗鄙鲁莽凶神恶煞,实在不是值得结交之辈。可今日隔窗听见他对阮云之说谁欺负了你,我一锤砸扁他,又觉这怒目金刚似的大汉也颇有几分可爱之处。秦追道:“雷爷,我有事想请你相帮。”雷元虎瞪眼道:“你既赢过我,还有甚么事要我相帮,可是想消遣老子?”秦追笑道:“不敢,只是想请雷爷多照顾云之。”雷元虎听了愣道:“要我照顾这小崽子?老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全,凭甚么要去照顾他?”秦追道:“天玄派忽遭大难,害得云之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他自幼没吃过苦,如今只身一人,我委实放心不下。”
雷元虎听了怒道:“甚么叫这小崽子只身一人,难道老子不是人么?”秦追一愣,雷元虎又气汹汹道:“你既放心不下,为何不来照顾他,却把这小崽子丢给老子。他妈的,老子岂不是没法逍遥快活了?你说,你要去哪里,甚么时候陪老子过招比试?”
秦追苦笑,雷元虎忽又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要去山上找那些平门的乌龟王八蛋算账?好极,算老子一个,不把那几个小杂种一锤一个砸成肉泥,老子便不姓雷。”秦追无奈瞧了江轻逐一眼,江轻逐却假作不见。雷元虎抬起酒坛大饮一口,接着哗啦一声将坛子摔在地上,抹了抹嘴道:“走不走?雷爷爷上山打完了乌龟王八再来和你比个高下。”
秦追瞧了床上的阮云之一眼,见他醉得厉害,这么大的动静都未惊醒,回过头来道:“雷爷这主意甚好,只是云之现下喝醉了人事不知,若咱们全都上山,中了平门……那些……”雷元虎替他道:“那些乌龟王八蛋,中了他们甚么?”秦追道:“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到时他们擒了云之去叫我们投鼠忌器,岂不缚手缚脚大不痛快?”他这话中破绽甚多,只是雷元虎脑子不灵,听了顿时大怒道:“乌龟王八蛋这么不要脸,老子偏不让他们如意,我便在这等着,看他们谁敢来打这小崽子的主意,谁敢来老子叫他有去无回。”秦追笑道:“这样最好,那就全仗雷爷照看了。”说着取了银枪,与江轻逐一道出门去。
雷元虎还不知中了他的计,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守着。江秦二人刚走,阮云之双眼微微一动,自眼角落下一滴泪来。雷元虎瞧见,哇哇叫道:“小崽子,你睡着了哭甚么?怕那些乌龟王八来打你杀你么?有老子在,谁敢动你一根寒毛?”
阮云之原是假意装醉,心知秦追绝不肯带他上山冒险,只恨自己以前不好好练武,成天只偷懒玩乐,如今别说助他一臂之力,便是自保也有所不及。若他武功能像江轻逐一般,是不是秦追便不会将他留在这,还千方百计诓了雷元虎照看,又想白天在窗外瞧见两人低声细语说话的情景,心中一片冰凉,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雷元虎见他哭得伤心,不知伤心些甚么,骂了两句他也不回嘴,便觉无趣,瞪眼瞧着他。阮云之忽然道:“雷胡子,我问你。”
雷元虎哼了一声道:“小崽子,问甚么?”
阮云之道:“假如有个人,从小就和你一起长大,你和他最亲最好,做甚么事都想着他,只盼这一辈子都像这样相亲相爱,永远不要分开。”雷元虎不解道:“怎会有这样的人,干甚么要一直想着他,这人是个小妞儿么?”阮云之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懂,有一天那个人又认识了别人,再不能一颗心都向着你,你对他认识的人又是羡慕又是恨,可却一点法子都没有。你该怎么办好?”雷元虎喝道:“这有甚么难,我一锤将他认识的人锤扁了,那人的一颗心岂不是又回到我身上。不对不对,我要那人一颗心做甚么,老子独来独往,谁也不稀罕,甚么相亲相爱永不分开,肉麻得很。”他是粗人,如何懂得儿女情长的心思,又怎会知道阮云之从小与秦追形影不离感情笃深,如今多了个江轻逐,二人亲密无间关系非比寻常,江轻逐武功高过他许多,又不顾性命救过秦追,所谓生死之交亦不过如此,叫他怎能不心酸难过。
夜深人静,破屋外月光皎洁繁星点点,阮云之呆呆看了半晌道:“雷胡子,我锤不了他,也不能锤他,若锤扁了他,小师叔一定要恨我骂我。”雷元虎站起身走来走去道:“你不敢,我替你锤。咦?你不是说有个人,怎么又是甚么你小师叔?你你,小兔崽子,当真把老子搞糊涂了。”
阮云之看了他一眼,忽然哈哈大笑道:“你这蠢蛋,我说这么小小一桩事你也听不明白,简直愚蠢之极,好笑好笑,竟还想找小师叔比武,等他回来定然打得你落花流水。”雷元虎大怒,一把将他从床上抓起骂道:“小兔崽子,谁说我听不明白,你是说你和你劳什子的小师叔好得很,谁知他又和别人好,你心里不痛快,打又打不过人家,便在这里絮絮烦烦,是不是?老子不知道你烦甚么,只消不烦到老子头上就是。”
阮云之听他不知为何开了窍,三言两语将自己心底之事说了个清楚明白,不禁皱眉道:“我哪里烦你,你不爱听大可出去,守在这做甚么?”雷元虎道:“老子答应了你那狗屁小师叔,要在这看着,防平门的乌龟王八欺负你。老子说过的话,哪有不算数的?”阮云之怒道:“你做甚么骂我小师叔,再说你哪里说话算话?你是个输了不认,说话当放屁一样的臭胡子。”雷元虎气得哇哇大叫,要将他掼在地上,忽又收手朝他怒目而视道:“小兔崽子,差点上了你的当,你那狗屁小师叔要老子照顾你,老子若把你摔坏了,他回来一瞧,岂非要骂老子言而无信。万一他生起气来再不肯和我比武,从今以后江湖上只道他赢了老子两回,却叫老子再翻不得身!”
阮云之听到他说,你小师叔叫老子照顾你,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起来,师父死后这些日子受人欺辱的心酸委屈全都化成泪水滚滚而出。雷元虎见他突然大哭,竟是呆了,要知铁甲金龙平日蛮横无理,所遇之人多对他破口大骂或大打出手,哪有说着说着哭起来的,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阮云之哭了一会儿声音渐小,雷元虎又是诧异又是好奇,等他哭完低声道:“小崽子,你羞不羞,哭甚么?老子说了,今后谁欺负你,老子帮你捶扁他,你那狗屁小师叔向不向着你又有甚么要紧。”他嗓子粗,便是放低声音说话也声如洪钟,不像劝人倒像骂人。阮云之道:“你再骂我小师叔,别说今后,现下我就理也不理你。”雷元虎道:“我哪里骂他了?小崽子,他是你师叔又不是你爹妈,你要他天天陪着你做甚么?”阮云之张了张嘴,一时答不上来,可心里就只想和秦追日日在一起,哪需要甚么理由,最后只得红着眼圈道:“论辈分他是我师叔,轮年纪他却只大我几岁,我们从小玩到大,像亲兄弟一样,你没有兄弟自然不知道好坏。”
雷元虎瞪了瞪眼十分不服道:“谁说我没有兄弟,我是有过的。”阮云之奇道:“你兄弟是谁,人又在哪里?”雷元虎支支吾吾道:“我妈妈跟我说过,说我长得太大,在她肚里时把我兄弟挤死了,她也没瞧见到底是甚么模样,所以我是有兄弟的,只是他还没生下来就死了。”阮云之道:“你连兄弟一面都没见到,难道不难过么?”雷元虎道:“难过甚么?”阮云之见他满脸横肉怒目圆瞪,不生气时也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心想这样的人怎会难过,活在世上倒也无忧无虑,便道:“等你真有了兄弟,自然就知道难过甚么。”雷元虎道:“我妈早死了,哪里还能去变个兄弟出来,小兔崽子,你当我兄弟么?”
阮云之一呆,喃喃道:“你要和我结拜?”雷元虎一听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