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十五,琳琅照例应在看台上为宾演奏古筝才对,但此时看台上空无一人,大堂内的宾正襟危坐,抿着小酒格外安静,不时抬头望向二楼的牡丹阁,一脸诡异。
安宁和帝梓元循着望去,皆是一怔。
楼梯口,守着一排身着塞外衣饰的侍卫,他们手握弯刀,面容粗犷,神情冷厉,盯着大堂中的宾不怒自威。二楼的牡丹阁内,古筝声连绵不断,参杂着女子豪爽的笑声。
帝梓元和安宁是翎湘楼的常,这里的宾也算识得一二,瞅见两人面上的模样神情惊讶,显是被她们的伤惊得不浅,但这些人贼精,乖乖坐在位子上,准备看好戏。都闻安宁公主是个霸道的主,每次来都点琳琅作陪,今日被人抢在了前头,怕是不得安生了。
也不知那牡丹阁里的女子是什么来头,生生让玉大娘胆寒了不说,还如此正大光明地逛青楼包小倌?看这些护卫的装束,难不成会是……
玉大娘站在楼梯口,望见这两人,一口凉气没上来,差点昏倒。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聚到一起来了,还让不让她活了。心里头埋怨归埋怨,玉大娘仍是扭着屁股下了楼,迎向了安宁,“公主殿下……”
“老规矩,牡丹阁、琳琅、上等的女儿红,缺一不可。”安宁摆摆手,声若洪钟,一副“老子是公主老子最大的欠揍模样”。
两人都不是傻子,楼梯口的护卫一看便知是北秦人。京城谁都知道她们俩喜欢逛翎湘楼听曲,这北秦公主上赶着砸场子……她们一个皇家公主、一个一品公侯,难道在自个地盘上,还不敢接招不成?传出去就不是笑话,简直是丢人了!
大堂登时安静下来,宾望着安宁公主,眼带骄傲,这才是他们大靖的公主啊,够豪气!
“公主殿下,那位、那位是……”玉大娘支支吾吾半晌,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解,两个都是公主,身份相当,她一个都惹不起,遂只好转头朝帝梓元看去。
帝梓元扬眉,“牡丹阁、琳琅,上等的女儿红,再加上十个模样出挑的小厮,一个都不能缺。”
帝梓元的声音一出,玉大娘腿一软,欲哭无泪。里面的那位对几个小厮格外青睐,简直恨不得立时便抢回府里去,哪里还能腾出来!
“侯君,牡丹阁里的是北秦的贵……”玉大娘哆哆嗦嗦回。帝梓元继承靖安侯爵位,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唤侯爷显得不伦不类,是以京城里的人就换了一种称呼。
“撞门,轰走。”帝梓元眼都未抬,云淡风轻道。
大堂上因为帝梓元的声音彻底安静下来,楼梯口的侍卫听见这话,杀气腾腾朝帝梓元望来,威猛的气势却在撞见那双格外淡漠的眸子时滞了滞。安宁瞅了瞅帝梓元,背着众人竖了竖拇指,神色飞扬。
正在此时,牡丹阁的窗户被推开,爽朗的女声突兀响起。
“你这人倒是霸道,万事讲个先来后到,你凭什么赶我走?”
众人抬眼,窗边倚着的女子尊贵不凡,透着一股子飒爽,眉宇间的倨傲一点不比安宁少。
帝梓元抬眼,一双眼漆黑透彻,温温和和开口:“敢问姑娘,可是大靖、北秦或者东骞的国母?”
那女子怔了怔,摇头。
“姑娘现在可拿得出万贯银钱?”
窗边靠着女子眉毛一挑,“拿不出又如何?”
帝梓元抬首望去,薄唇轻抿,“自古以来,青楼楚馆的恩拼的就是权势和银钱,我们这边一个大靖公主,一个一品公侯,姑娘你的权势高不过我们,银钱也没我们多,无一样不是下风,自然要让出最好的东西,姑娘你说……是不是?”
帝梓元说这话的时候,忒为豪迈张扬。堂中的宾一时忍不住,叫起好来。
先甭管几个女子在青楼里争地盘算不算古怪,他们怎么着也希望大靖的姑娘赢呗!
那女子望了帝梓元半晌,大笑起来,“好一个帝梓元,不愧是名震晋南的女土匪,你这脾性倒是自在。你说的这两样本小姐暂时确实比不过,甘愿认输。”
她顿了顿,“你既然嚣张得磊落,我也不做那遮掩之人,北秦冷霜,见过大靖安宁公主,靖安侯君。”说着,她竟从二楼窗边径直跃了下来,轻巧地落在帝梓元和安宁面前。
堂中宾一听这话,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子然真是北秦大公主。真是荒唐,递了国要和太子成婚,然还敢堂而皇之地跑到青楼招小倌,当他们大靖好欺负不成?
这时候,他们倒是忘了当初帝梓元一边求娶太子一边逛青楼的壮举。
见这北秦公主性子爽利,不拘小节,安宁眼底有几分赞赏,可她是个不省事的主,被人找了茬,一时半会还不打算结交朋友,道:“公主远来是,按道理咱们该尽尽地主之谊,只是今儿个不合适,改日再说。”
帝梓元见安宁走了过场,便不再开口,立在一旁。
“也好。”冷霜饶有兴致地瞥了两人一眼,领着侍卫朝大门口走去,在路过帝梓元的时候,脚步顿了下来,俯近她耳边。
“原本我是打算来大靖溜一趟,走个过场随便寻个理由便回晋南。但本公主现在改变主意了……”她勾了勾嘴角,“大靖太子妃的身份总不会比一品公侯要低吧。”
帝梓元神色未动,不起一点涟漪。冷霜摆摆手,大笑出声,扬长而去。
安宁脸色一变,皱眉就要拉住她,却被帝梓元扯住了挽袖。
“放心,她嫁不进东宫。”
安宁被帝梓元话语中的笃定怔住,靠近问:“你怎么知道?”
帝梓元朝二楼牡丹阁走去,一派安然,“我曾经以三万水军求娶你皇兄的时候,他说他所喜的女子要温柔似水、容颜脱俗,这位北秦大公主模样不错,但性格差之远矣,你不用担心。”
安宁脸色变幻莫测,跟进了牡丹阁,盯着已经坐下的帝梓元,只差瞧出一朵花来,见她神态一片坦然,颓然耸耸肩,为自家皇兄叹气。
“梓元,我看你好像不喜这位北秦公主,她虽然张狂,但性子爽朗,老实说和我很像,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安宁开口问,帝梓元对莫霜的冷淡简直是溢于言表。
“你喜欢北秦人?”帝梓元挑眉问。
安宁摇头,叹了口气,“我在西北四年,不知道杀了多少北秦人,他们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岭南山一役,我领着三千人被困半月,最后只有五百人活着跟我逃出来,那时候我生出了北秦人的心思都有,哪里谈得上喜欢。”
大靖和北秦征战数十年,国仇横在中间,怎么可能随便消弭敌对的情感。那位北秦公主一入京就找她的麻烦,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咯,我也不喜欢。等再过几十年大靖和北秦真正和平了再说吧。”帝梓元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句话却未说出来,当年帝家军在青南山先被北秦伏击,再遭忠义侯截杀才会全军覆没。老北秦王和太后定有勾结,只不过她没寻得确凿的证据罢了。
而且,她对这位北秦公主……好像天生有点不喜欢,至于理由,管他的,还没想出来。
涪陵山,梅林中,石桌上的棋局正在对弈,黑子落败,白子渐占上风。
“你的棋艺还是我教的,想不到我如今竟不如你了。”帝盛天懒懒举着黑子,寻不到落子之处,笑道。
韩烨唇角微勾,“老师万事看得淡,不关心下子的过程,自然会输。”
“过程没什么重要的,我向来只看结果。”帝盛天转悠着手中的棋子,挑了挑眉,“听说又有人给你扯了一门婚事。”
韩烨落下一子,眉眼淡淡,“是北秦的大公主。”
“小子,你艳福不错。”
棋局已近尾声,白子大胜,黑子溃不成军。帝盛天将棋子扔回棋罐,“来,再下一局。”
“老师。”韩烨突然开口,“将来……我和梓元,您会帮谁?”
青年的目光坦荡清澈,却又凛冽深邃,和十几年前皇家别院中的早已不同。
帝盛天笑笑,眼中突然生出怅然之意。
“你们想要的东西都一样,凭本事吧。”她起身,行到山巅,苍茫天地印着她如雪白发,有些冷清。
“韩烨,不要成为第二个韩子安,也不要让梓元成为第二个帝盛天。”
冷风吹过,帝盛天的话被吹散在风中,渐不可闻。
韩烨抬首,望着帝盛天的背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颔首。
半生相遇,一世牵挂,老师,我必不会让她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辛苦为我补分的姑娘们,也感谢为我留评的姑娘们。
☆、104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五皇子大婚后从江南游历而归;韩烨邀了他在围场射猎叙旧。
时辰尚早,韩烨换了一身骑装,在空地上练箭,五皇子韩越不喜舞枪弄混;坐在一旁观看。
韩烨半点不含糊;十箭射完;例无虚发;全中靶心。
韩越拍手叫好;“二哥;真该让京师里的世家公子都去趟西北,这些人养在京城里,个个成了纨绔。”
韩烨额头沁汗,将弓箭交给侍从,笑道:“照这么说,你不是头一个就该往北上走,京城的世家子弟再胡闹,也没见你这样整日里吃斋念佛的。幸而你如今成了亲,也算让父皇安了心,要不我们天天提心吊胆,都怕你哪日想不开就皈依我佛了。你那个王妃不错,把你□得有些人气了。”
韩越笑得颇为腼腆,眼底却通透温润,“皇兄,如今咱们都大了,有些话我就跟你直说了。我母妃出身低,过世得早,我和九弟的年纪又相近,小时候虽然有你护着,却难免碍了齐妃娘娘的眼。我是皇家人,若是自小喜好佛缘,既讨了父皇怜惜,又让齐妃心里头舒坦,何乐而不为。只不过佛法读久了,没想到真成了如今这幅心性,这也算是福气了。皇兄这么聪明,我的这点小把戏肯定瞒不过你。”
韩烨听得酸涩,拍了拍他的肩,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有些叹然,“是我没把你和安宁护好。”韩越和安宁幼时境遇相似,他这个做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