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又看看沈妮儿的神色,闷声道,“好吧。”
家里已经有了下人,不过君盼和沈妮儿都更喜欢简单随意的生活,因而只是请了必要的车夫和打杂,都是城郊不远处的人家,有空的时候过来帮个忙。
车夫的驾车技术很好,沈妮儿和小梅很快进了城。
站在桃花源门口的时候,小梅和沈妮儿都挺拘谨的,生怕给人赶了出来。
好在那门童未作阻拦,一听说是来找一个叫“玉楼”的人,立刻恭敬地将人请了进去,同时派人通报。
两人走在悠长凉爽的走廊上,小梅扯扯沈妮儿的衣角,嘀咕着:“我听着玉楼这名字怎地如此耳熟?他是什么人?”
“我只晓得他是这儿的琴师。”
“琴师?”小梅惊了一下,厌恶道,“不会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吧?”
沈妮儿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不会。”
走到一半,就有小侍前来接应,对领路的门童耳语了几句,那门童便退下,有小侍引着朝前走。
沈妮儿来过这里,对路稍有些熟悉。因而也不那么胆怯,跟在后头走着。
小侍将两人引到门口,就退下了。
沈妮儿敲了敲门。
小梅便小声道:“不过是一个琴师,好大的谱。”
里面有人咳了一声,道:“请进。”
一推开门,就看到一头黑发的男子坐在椅子上,正对着门口,浅浅笑着,他柔声问:“你如何来找我啦?”
他的脸很白,甚至连嘴唇也没有颜色。
她想起自己几次见他,男子竟是一次比一次憔悴,不免替他难过。
不过,她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因而将那血玉拿出来,道:“我来还你这个的。”
男子依旧微笑着看她,轻声说:“你留着便好。”
沈妮儿摇摇头,坚定地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他似乎有些累,方才一直挺直的背脊稍稍弯了些,他道:“我送你。”
“我不要。”沈妮儿平静回绝。
男子不说话了,靠在椅背上。
沈妮儿看了看他坐着的椅子,觉得有些异样,仔细一瞧,才发现,竟是一把轮椅。
这时,从进门便在盯着他瞧得小梅猛然喊出声来:“十一少?!”
她说罢便使劲儿地捂住嘴,一脸不敢置信的震惊模样。
她拉着沈妮儿的衣袖,在指缝间尖声重复:“十一少,我离他这样近!我快要摸到他!”
沈妮儿看了呼吸急促的小梅一眼,又看向眼前憔悴的男子。
男子笑了笑,抱歉道:“我真的也是这里的琴师。”
沈妮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本不在意男子的身份,可她的潜意识又分明觉得,他的身份对她来说可能很重要。
她在陌生的环境很难快速转动脑筋,需要慢慢想。她决定先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好,于是把玉放在桌子上道:“你的玉,还你。”
男子把视线放在桌子上,眼底滑过一丝痛色,而后撑着手臂勉强站起来。
他最近身体虚的不行,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也许他过得了这关,会多活些时日。
也许,他很快会死。
他站稳了,道:“这玉本就是我妹妹的,她已经不在,你很像她,我想你替她收着,行吗?”
沈妮儿咬了咬唇,眼中出现了犹豫。
阮玉楼便接着道:“我怕睹物思人。”
他的确怕,妹妹的死,他是罪魁祸首。娘之所以那样恨他,不是没有理由的。
妹妹本可以不吃那块有毒的糕点的,是他非要同妹妹分享,才使两人都中了毒。
妹妹最喜欢那血玉,戴在胸口,像是熨在心口的朱砂。
他不愿意看到,不愿意想起。
沈妮儿低下头,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抬起头:“抱歉,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一枚铜钱
回去的时候,小梅看沈妮儿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不断问她同十一少是怎样相识的。问了几次,沈妮儿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便有些气闷。
结果回家的时候,就看到门口聚了不少人,个个凶神恶煞的。她晓得定是那赌鬼爹爹惹的事,想躲已然来不及了,那几个人一见她便围了上来。
小梅脑子转得快,知道自己逃不了,索性立起眼睛装凶,冲那几个大个头嚷嚷道:“你们想要干嘛?!这皇天后土的,还想强抢民女不成?!”
她这样一凶,那几人便有些含糊。只是这些人平日里霸道惯了,依旧口气不善地硬声问她道:“赵四五是你爹吗?!”
小梅闻言脸色微变,心里咚咚直跳,却还是梗着脖子道:“我不认识他!”
说罢一咬牙,用力甩开那几个人:“放开我!”
“真的?”那些人上下打量着他,狐疑地道,“你若是不认识他,又怎会在他家门口出现?”
小梅手都有些抖,却只能死鸭子嘴硬道:“我只是他家的邻居,他欠了我三十文没有还,我是来讨债的!”
她用力凿了凿自家的破木门,冲里面喊道:“赵四五!你欠我爹爹的银子何时还?”
那几人观察着她,见她说得绘声绘色,就有些信了。眼见天黑,这几人无法回去交差,只好对她道:“你若是见到赵四五的女儿,便通知她一声,他爹爹欠了我们赌场五十两银子,若是不想他爹爹被活活剥层皮,就在明日天黑前,把银子凑齐交来!”
“多少两?!”小梅吓得反问了一句。
“五十两!一个子儿不能少!”
她捂着嘴不敢再说话,她怕被那些人看出异样,只好装作若无其事。五十两银子!就算她不吃不喝,也要工作五年才能赚得回来!况且她在绣庄赚的银子,都被她那个赌鬼爹爹拿去败坏了。家里根本是家徒四壁,但凡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变卖典当!五十两!她要到哪里去凑齐这五十两!
赵梅儿不敢回家,怕那些人找上门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
她哭了,边走边哭。
她向来要强,从不肯开口向任何人示弱,就连沈妮儿,也不知道她的窘迫。
她总是穿得大方得体,可没人知道,她其实只有那一件像样的衣服。甚至连这一件,也是她哭死哭活从爹爹手里抢来的。
她不想再管这个人,她已经太累了!同龄的女孩大都已经出嫁,过相夫教子的悠哉日子。只有她!由于爹爹恶名在外,根本没人愿意娶她!还要每日辛苦劳作,去填那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
她为何偏偏这样悲惨?!如果她又蠢又丑,她便认了。可她明明长得漂亮,又心灵手巧,她应该过幸福无忧的生活!她应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夫君!
她太不甘。
她无法自控地想到沈妮儿,为何她是那样的好命?有一个疼她又有能力的夫君,甚至连扬州城的十一少都对她有意!十一少,有多少女人做梦都想接近的男人!她竟然看都不多看他一眼?!她竟然明摆着地拒绝他?!
赵梅儿哭着哭着就笑了,笑这个世界的荒唐和不公。
**
沈君盼在绸缎庄门口被人堵住了,一个个流里流气的。
他这个人习惯每日清点库存和银两,即便生意做的大了,多开了几家店铺,也要核对一下总账才能安心。
这日绸缎庄新来的账房对不上账,又见他面无表情地在一旁等着,更是手忙脚乱,总是算错。他便把算盘拿过来,帮账房结了帐,一直忙到很晚。
本来已经走到半路了,他又想起给沈妮儿买的绿豆糕还落在铺子里的柜台上。沈妮儿最近变得尤为爱吃,每日睡觉前还要吃一顿点心,已经成了习惯。若是给她饿着,说不定连觉也睡不着。
他便打发同路的小账房先走一步,自己回身去取。
关门的时候,被人一脚踹在腰上,身子撞在门上弹了一下才倒下去。他疼得几乎爬不起来,全身使不上一点劲儿,冷汗都冒出来了。
绿豆糕也撒了一地,被那些人几脚踩了个稀烂。
他边强自镇定,边暗骂自己倏忽。
这些日子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好,挤兑了不少店铺。一个毫无背景的毛头小子异军突起,已经很让人眼红嫉妒。更别说他是一个外乡人,怕是早就有人看他不爽,想要整整他了。
他没想到这一点,实在太不应该。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但星子很亮,沈君盼就咬牙撑着坐起来,抬头看了看这些人。
只微微抬了下头,那些人就早有准备似的,甩着呼呼生风的厚掌打过来,骂道:“贼=肏的烂=货,给老子抬眼看!大耳刮子打烂你!”
那又厚又糙的大掌扇在脸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鼻子里好像有东西流出来。他顾不得那是血,只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脑袋。
那些人就将他双手扯到两边,抻着固定住。他本能地挣扎,被人用脚踩着腿,站不起来。一人上前拎着他的头发,使他仰着脸,然后轮着胳膊左右开弓专往脸上打。
边打边骂:“贼=肏=娘的,先打得你稀烂!再阉了你做太监!”
一个人打得手麻了,换下一个接着打。
路上有零星几个行人经过,一见这场面,吓得声也不敢吱,缩着脖子就跑,没一个人来帮他。
脸已经打得没出下手,血肉模糊成一片。那些人才放开钳制着他的手,他便砰的倒在地上,被人踹着缩蜷起来,吭哧吭哧地喘气,口鼻里直冒血沫。
他以为自己会被打死,被人扯着破烂的领口揪起来。他任由那人提溜着,四肢软绵绵地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