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甚尴尬的紧,冷不丁又被他这么一抓,心头跳得更加厉害,偷偷把手腕儿一缩,将手轻轻从他掌中抽了回来,低头轻声说道:“广海兄数落别人就最有本事,可轮到自己头上,就老是萝卜不当咸菜的了。瞧瞧,这手掌上的给缰绳磨出的茧子,可不是眼看着又厚了几寸吗……”
听我这话他微微一愣,随即一乐,一把上前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仿佛黑夜中擦亮了一点儿火光似的,面颊上满登登点燃起一大片欣喜的笑容,低头盯着我,刚要开口说话,我却自觉手骨兀自飞痛的,猛然又想起了方才那一计打鬼拳,容不得他再要多言,急匆匆自坐起身来,一边儿从被面儿上顺手拉过一件袍子披上,一边凑着光伸手掰过他的脸,着急的问道:“方才梦中遇鬼,攒足了力气想要打鬼,没想到这一拳出去,孤魂野鬼没打着,反倒把芳儿的恩公打倒在地,真真死罪死罪。”
凑着亮瓦轩窗透出的月光,只见龙广海一张被秋阳晒得黝黑透亮的脸颊,除了牙齿和眼珠依旧是白色的之外,其余尽是黑越越的健康气色,此时被我扳在手下,却丝毫不起意似的,依旧拿那一双亮的,深邃的叫人不敢正视的眼紧紧瞧着我,满脸的笑容如江河潮汐般尽收在唇角边的一丝笑纹儿里头,却并非含蓄,反而是如压在枝头的松糕似的积雪一般,在风里蓬蓬松松摇摇晃晃的,叫人看着,一颗心随之便七上八下的吊了起来,又是喜欢它摇落霎那的一份儿飘逸,又是爱它积累坚守的一份儿厚实,竟是看着看着,就已不知不觉,悄悄迷失了自己……
“看着这么久,可是看够了没有?”他的声音传来,似是懒洋洋的,又仿佛是吃痛不起的,却又是掩饰不住满心欢喜,直要笑出来了一般。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是挺身跪在床上,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身上,两只手竟是扯着他的耳朵,兀自凑在面皮上看个不停。此时醒过神儿来,第一个念头就赶紧丢开手去,又自觉甚是不妥,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呆了一呆,只能哂哂的,假装没事儿人似的,慢慢松开了他的耳朵,自己轻轻矮身下来,嘴里说着:“还好只是打在颧骨上头,若是打中了鼻梁见了红,可是真真要害广海兄这楚霸王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呢……”
讪笑着低头就要伸手去摸床头的药箱,却在霎时间被铺天盖地一片被子裹住,只留了个头在外头,只见那龙广海两手牢牢扣住丝棉被子,大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就是这一张嘴不肯饶人,怪不得人家说鸭子一斤嘴八两哪,今儿非要叫你这只巧嘴鸭子向本大人讨饶不可……”
一时隔着被子咯吱起我来,我天生就奈不住痒痒,再被他那蛮牛力气往腋下一挠,不由得躬身冲前一顶,顶得那龙广海一个坐立不稳,翻身掀在床上,两人登时滚成了一团,他的手却兀自不肯放松,继续上下咯吱着我,痒得我终是按捺不住,竟是不管不顾,呵呵笑出了声来。
此间少年14
一时屋外人声响起,织瑞的亮嗓门隔着门板也听的一清二楚:“我说怎么姑娘房里那么大的动静也听不见,敢情一个个都睡死过去了!快快,还不都起来了,赶紧跟我去看看姑娘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笑这么大声,别是给梦魇住了吧……”
心头一惊,赶紧止住了笑声,回头急忙看向那龙广海,只见他竟是满脸坏笑,一伸手撩好了床幔,又随手拉过床被子给自己从头到脚盖好了,转脸儿凑过身来,贴着我侧面躺平,见我着慌,嘴角又绽开一个坏笑,伸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我的唇上,在耳旁轻声说道:“莫怕,没事的,芳儿只管闭上眼,放心好了……”
屋外脚步声愈来愈近,再作打算已是来不及了。我实在没法子,只能听命的把眼一闭,拼命控制住自己微微打颤的手脚,咬着牙,感觉龙广海在耳边轻轻喘气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勾起我腮旁的一撮碎发,随着他的呼吸在脸旁微微飞扬,在眉梢,在眼角,在唇边,招惹起些酥痒的迷醉来……
他的气息,真的好温暖啊……
也许,早在病重昏迷的时候,他身上的这种气息,便已烙印在了我的心底里,始终是那么暖暖的,幽幽的,在万籁无声之时,于心坎尖儿上,悄悄散发出一丝淡淡的香味儿来……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乱,听见约是四五个人,一律踏着软底绣鞋,从耳房推门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许是怕惊扰了我,只点起了一根牛油手烛,光也是幽黄幽黄的,照不过几步开外。待来在床前,许是蛮妮子动手要掀床幔,被织瑞啪一声打在手背上,耳边听得见她委屈的支吾了一声,便不敢再动了。待了一会儿,只见那点烛光凑近了一些,显是想让光照进幔帐里面,我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跳将起来,于是假装梦中呓语,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只是闭目假寐,外面众人不知我是装睡,见一切如常,也便松了口气,于是三三两两,给桌上的暖窝子里重续上些热茶,便又捻轻了脚步,鱼贯步出门外去了。
好容易等到门外人声寂静,屋内重返一片黑暗,卡在我胸中的一口气才总算松范了一些,暗自揉了揉胸口,长长吐了出来,一睁眼,正见那龙广海面冲着我,一双眼睛笑着眯成条缝儿,嘴里轻声说道:“说了没事儿的吧,这幔子有寻常丝帐的五六层厚,别说是一只蜡烛,便是外头灯火通明,也是断照不进着里头来的。”边说着话,边将脸压在枕头上面,举手伸了个懒腰,竟是毫不避讳的,又似是无意的,和我共枕起同一个棉芯软枕来。
不觉脸又发起烧来,正想找个茬儿起身躲开,却听见他在背后又说道:“记得先前这里住着的时候,最爱和二哥在这屋子里躲猫猫,我总爱藏在这幔帐后头,裹着被褥等二哥来找,有时候因为躲得太好了,在幔帐里能痛痛快快睡上一觉,到醒来时二哥还没找着我呢……呵呵,那个时候,隔着帐子看着二哥在床边急得脸都红了,心里就想,若待会儿二哥找着了我,才发现我其实离他不过半步远近,他该有多懊恼啊……”
“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但凡两个人,若是一不小心,错过了彼此,那么在霎那之间,咫尺便就是天涯了……”
感觉的到他的呼吸丝丝吐在我的肩头,我却不敢回头,明知他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在身后,静静凝视着我,目光那么温柔,气息那么温暖,却只能僵硬着脊梁,拿指头死死扣住被子,强逼着自己硬起心肠,默默无言地,不去感觉他的气息,任凭他的目光在背后静静流淌开去,将我轻轻包裹了起来也好,始终坚持背对向他,……
泪珠又是不觉坠落下来,犹豫着拿手去擦,又羞臊的不敢动弹。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日子只要是在他面前,总是忍不住就要哭泣,常常说着说着话儿,自己还没觉着如何,泪珠已是挂在腮边了,仿佛倒是要把前些年憋在心底的泪水,一股脑全哭尽了似的。
就在这无法把持之时,我只觉身后那人在轻声叹息,继而有只袖子点在面颊上,轻轻为我点擦着泪珠儿,那贴心感觉,于病中昏迷时,似也曾有过的……
不觉一把握住了他的袖口,翻身面向着他,低声问道:“老实说,当日我病重昏迷,是不是你从那条密道儿进来,为我,为我拿帕子擦眼泪来着……”
话没说完已是臊了,低头不敢看他,他倒好像不在意似的,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依旧侧身面向着我,见我害臊的蜷着身子,却是无声的笑了一下,悄声说道:“其实那天看着你们的车马出了崇文门,我就吩咐小魏子先在后面一路跟着你们,沿途每到一站,小魏子必会放出信鸽传信报我。待你们到了热河住进这山庄的那天晚上,我也换了侍卫的服色,趁宫门还没下匙,拣了匹快马就一路追过来了,和小魏子就我们两人,扮成过路的行脚商人,在皇庄上找了户人家住了下来。等天全黑了,再上山凭着小时候的印象一路摸索着,直至找到了这条密道的口子,然后,就进到这间房间里来了……”
黑暗中听他轻喘了口气:“那时候见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这幔帐后面,一声也不响,一动也不动,死死闭着眼睛,脸上挂的全是泪水,竟是仿佛止也止不住……”
说话间轻轻转过了头:“芳儿,你知道吗,那时候在密道里,寻着这屋子里的灯火而去,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可一见着了你,又见你哭的这样伤心,我这心里头,好像轻轻的满了,又轻轻的碎了似的……”
听到此时再忍不住,一个破涕终是哭出了声来,两手只是扒着被子,死命堵在嘴上,呜咽的泣不成声。虽是僵着脊背不敢扭头看他,依然还是能感觉得到他在身后慌神了一般,整个人一下翻身坐了起来,扎着双手要凑上前来,却是拍也不是抱也不是,两手空伸在前头想了想,于是拉起袖口碰到我脸上,被我一手拨开,忙又拉起另一只袖子去擦,又被我推开,眼看着我自蒙起被子,哭音犹自闷声不绝,许是更着急了,竟是一个虎跳落下床来,也不穿鞋,光着脚绕过大半张床来在我这边,刚要低头凑过来,见我卷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依旧拿脊梁对着他,无奈一声轻叹,只得又踮起脚尖重绕回方才那一边,这次却不忙着上前,隔着约有一步远近低头瞧了我一会,方才轻声问道:“方才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怎么就惹得你不乐意了呢,若是真的不乐意,就该当面儿说个清楚才是啊,只是一味的这么哭,若是再哭坏了身子,那我可就……”
一时竟说不下去了,只感觉被他那一双眼睛牢牢锁住,身上越发烧灼的利害,心中又是酸痛又是感激,又是担忧又是甜蜜,竟是一时除了哭泣,不知该做如何是好了,虽是有心止住眼泪,可才一抬头,却发觉泪珠儿依旧是一个劲儿的往下滚落,张口想要说话,满口满喉也似灌满了泪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件事儿也办不成,只能泪汪汪看着他的脸,又想起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